安德有些得意。
曙光报创刊之初,便带给王都人民极大的震撼,而在那之后的一系列娱乐举措,则使曙光报真正走进千家万户,成了人们离不开的日常消遣品。
贵族秘闻,某某大人物情史,帝国秘辛,十国实力分析,人类武器总揽,诸国皇室组成……
种种相干或不相干的文章,都集中在这一张报纸上,道尽人间酸甜苦辣,解人们对这世界满满的好奇之痒。
这些出乎安文的意料的内容,完全是安德苦思的结果。他在打造一件披露真相利器的同时,也追求报纸的可读性,使其真正为民众接受。
如今王都人民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早必先拿出曙光报,然后才吃得下早饭。一份周报被连看七天也不腻味,而第二周报纸开售的那天,人们欢乐得简直就像是过节一样,各大街区的销售点从早上便开始挤满了人,销售时人们抢得无比欢乐。
随之而来的,便是曙光报的可怕攻击力。
据说某某贵族从事某种见不得人的生意。
哈!这些贵族老爷,竟然也做这种事?平民惊呼
哈!这个笨蛋,竟然被曙光报抓住了痛脚!贵族冷笑。
然后在这一周的贵族晚会上,某某贵族就会成为人们谈论的对象。
据说某某贵妇昨晚与某某贵族在某处约会,清晨时才离开。
哈!
诸如此类的报道,让贵族们胆战心惊。
不仅如此。
曙光报的出现,使整个王都的人都可以用最低廉的价格,了解一周内王都内发生的大小事件,任何事都无法再被轻易地封锁消息,只要被曙光报的记者们探得风声,它就注定要家喻户晓。这令许多人感到害怕,于是不得不改变以往行事的风格。
曾有某位贵族的少爷,平时骄横惯了,夜里常与朋友在主街上赛马,还曾撞伤过无辜的路人。过去,这种事完全不算什么,但在有了曙光报的现在却完全不同。少爷新近一次的赛马又撞伤了人,放在过去,也就是赔些钱了事,可曙光报将此事大篇幅报道出来后,引起了王都平民的公愤,整整一个星期,人们都在骂那家贵族骄横无礼,于是少爷先挨了老爷结结实实一顿揍,再成了贵族少爷圈里的笑柄,在整个一周的晚会上不断被人当作笑料提及。
这种惩罚,远比赔几个钱更令人印象深刻。
少爷大怒之下,竟然带人冲击帝国报社,但刚杀入报社,还没来得及打人砸东西的少爷,便骇然发现王都治安军早已在里面等候。立刻认怂的少爷向各位大人求饶,但军官们却把目光投向安德。
少爷这才知道安德的份量。
能指使动治安军,自然有罗英的功劳。王都是个敏感的地方,遍地高官贵族的城市里,治安军一个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的前途赔进去,所以这些人都练就了见风使舵的本领,也都是消息灵通人士。帝国报社背后是谁,他们比谁都清楚。
罗英起到的是后台的作用,但这后台还不足以让安德呼风唤雨。每个官员都有自己不能为人知的小秘密,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安德掌握着治安军中不少军官的小秘密和小动作,于是他们只能满怀畏惧地对安德先生露出笑脸,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少爷终于得到了安德的原谅,代价是一大笔足以让少爷记半辈子的精神损害赔偿金。这笔钱安德分文未留,全奖励给了那些能深挖出官员黑暗面的记者,结果记者们的劲头更足,挖的料就更多。
听到这里,安文不由笑了,举杯向安德致意。几个朋友开怀畅饮,放下酒杯后,安文却又叮嘱一句:“千万别走偏了路。别忘了,曙光报存在的最大意义是将真相告诉民众。”
“我不会忘。”安德神色凝重,“我永远会记得,如果没有你,我只是一个小乞丐,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安德先生。你有伟大的理想,我的理想虽不及你的伟大,但我知道自己是谁——安文的朋友。如果要对得起这个称呼,我必须做得更好。”
安文拍拍对方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为不语。
这一拍,却又胜过所有言语。
“现在贵族和官员们都知道要收敛。”乔法雷说,“因为都怕被曙光报报道出来。就连吴正也低调了许多。”
“其实我一直担心他会向我下手。”安德说,“但有意思的是,他一直保持沉默。这应该归功于大人吧。”
他冲着罗英举杯。
“你错了。”乔法雷摇了摇头。
安德目光中有疑问。
“你应该感谢小艾。”乔法雷说。
“老乔。”艾莱克摆了摆手。
“吴正最开始是想下黑手,但被小艾先一步得到消息,通知了高格将军后,对方才没有成功。”乔法雷说,“后来有一次你报道了关于人类武器的一些秘闻,吴正以为抓住了把柄,要求大元帅出面以泄露军情机密为由封了报社。又是小艾努力才将此事平息下来。你应该感谢小艾。”
安德低下头,握着酒杯保持着沉默。
这样很不好啊。
安文很是忧愁。安德一开始对艾莱克就有成见,在解救两万难民的时候,这种矛盾发展到了极致,直到现在,两人就算处在同一场合,还是互相不说话。
但艾莱克已经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应该还这么固执啊。
可都是朋友,这种责备又怎么能在众人面前说出口?总要找个单独的场合。但眼下呢?
“听说大人这次回来,还带回了一个垣城的军官?”艾莱克望向罗英,转移话题打破了尴尬。
“名叫杜云霄。”罗英说,“是垣城治安军中的一个低阶军官。处理垣城的事时,他让我看到了他出众的才华。这样的人放在垣城那样的地方有些浪费,所以我将他带在身边。大元帅都有副官,我怎么也得有几个得力的助手吧?”
“可靠?”艾莱克问。
“我本来也想让你帮忙查一下他,既然你提到了这件事,那就麻烦你了?”罗英说。
“哪里称得上麻烦。”艾莱克一笑。“回程途中的事我很抱歉。大元帅这阵子不让夫人与吴正的情妇再有接触,所以我就失去了最佳的情报来源……”
“不必对我说。”罗英一笑,指了指安文。“你应该好好跟安文说说。安文的好朋友这次受伤可不轻。”
他故意加重了“好”字的语气,意味深长,在座的都是精似鬼的家伙,没人听不懂其中意思。
安文瞪眼。
“大元帅是个精明的人。”艾莱克说,“初时他只是表达了意向,但现在随着局势越来越明朗,他已经开始做一些偏向于大人您的事了。”
“可以转告他,过不多久我们就会对吴正正面宣战。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罗英说。
“一定。”艾莱克点头。
“喝酒喝酒!”安德拍着桌子说,“现在大家都有一堆事情要忙,却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聚会了。难得在一起,喝酒!”
“喝!”乔法雷举杯过头。
这一夜罗英最先被喝倒,被仆人搀着回去休息。另外四人喝到半夜,喝光了罗府的酒,也不知是谁说喝得不过瘾,提议到外面找家酒馆接着喝,立刻得到另大家的响应。四人肩并着肩出了门,一路扯着嗓子唱着歌,走得东倒西歪,笑得呼呼哈哈。
出了府邸区,街上渐冷清。喝多了的四兄弟没搞清东西南北,走上了离酒馆街越来越远的路。不久,一队巡夜的治安军经过,骑马的军官远远望到四个人,不由皱起了眉头。
“哪里来的醉鬼?”军官低语。
“大人,看起来都是有身份的人。”旁边的治安军提醒。“应该有不少油水可捞。”
“不要提什么油水。”军官一脸正气,“我们是为了维护帝国夜间治安,顺便教育他们记住教训。罚款不是目的,目的是教育,教育!”
“对!”治安军急忙点头,“要好好教育他们,让他们记忆越深刻越好!那大人您看,要让他们长多少记性呢?”
“当然是越深刻越好。”军官一笑。
其他治安军都笑了。
夜巡是件苦差事,别人在酒馆喝酒或看姑娘,在家睡大觉或睡老婆,自己却要顶着小夜风在城里转圈,如果不能顺手捞点好处,谁干?
四个人身着虽然不算华丽,但都看得出是最新的款式,应该都是家境不错的家伙,不然也不可能深夜大醉。
是笔好买卖。
治安军小跑接近,呼啦一下将四人围住,军官拔剑厉喝:“停步!”
安文酒醒了一半,一脸尴尬惭愧,松开兄弟们走向前,恭敬一礼:“抱歉,这位大人,我们喝多了……”
“深夜醉酒在街上吵闹,已经违反了治安法条。”军官沉着脸说。“按照王都治安法条,当关押七日。”
安德挑了挑眉毛,乐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他往前走,口气中充满了不屑。
安文转头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不喜。
安德的酒突然间也醒了一半。看着朋友的目光,他隐约有些愧意。
我是谁呢?
我是安德,曾经的王都小乞丐。
曾经最鄙视那些依仗身家无视法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