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余光败退,寒歌望向黑面罩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老将军走了过来,点了点头:“早听说过寒歌姑娘的身手,见了才知真是厉害。”
持弩的年轻人名叫修缺,此时眼中的不服气已经消散,看着身边的姑娘,却隐约有一丝羞怯。
“我想见一见罗英。”高格说。
寒歌点了点头。
她走路时一瘸一拐,修缺脸色微红着想要搀扶,被寒歌无视。他默默地背上弩,跟在寒歌身后,随时准备在她将要摔倒时扶住她,遗憾的是姑娘虽步履蹒跚,但身如风波小舟,虽不稳,却不翻覆。
他佩服之余,隐约有点小遗憾。
罗英披衣起床,并不知道方才自己已经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回,只是惊讶于老将军的深夜到访。不过他终是观察力敏锐的人,看到寒歌身上有伤,脸色立时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不叫人帮忙?”他轻声责备。“你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向安文交待?”
寒歌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离开,回房找伤药上药。
修缺很想跟过去,但也只是目光相随,不敢真的这么唐突无礼。
黑面罩没有进来,他静静站在外面院子里,依然沉默寂静得如同雕像。
“罗大人似乎没什么女人缘。”高格笑了。
罗英也跟着笑了笑,没就此再发表什么意见。
“将军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接到了艾莱克的消息,知道吴正因为这一路上的阴谋都没能得逞,所以请出了光荣会真正的第一人。”高格说,“于是我就来了。”
“那我只能说万分感谢了。”罗英笑。
“我是为帝国。”高格说。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许多人都理解错了,他们把目光放在“淡”字上,以为这便是无情,便是凉薄。其实,不过是不会如酒浓烈——当时迷乱,过后眩晕,伤身伤体,毫无意义。
心领神会,便不必有感激涕零的表面功夫,不会有人心隔肚皮的阴险狡诈,不会有称兄道弟看似火热的世事炎凉,不会有一报换一还的交易衡量。
“将军离职之后也没闲着吧?”罗英问。
“见面就是要和你谈这件事。”老将军笑了。“你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官场时和那些官僚斗,斗不过败下来就在民间和强豪斗。虽然成绩不见得有多好,但至少敢说——吴正在王都地下的势力已然全被我瓦解。”
罗英为之动容。
“王都黑道已经被我整合。”老将军说的轻描淡写,但罗英却明白那里有多少腥风血雨,多少生死边缘命悬一线。
“将军辛苦了。”罗英一脸郑重。
“难民的事令我触动极大。”高格说,“我原本以为这些街头的黑道不过是不成气候的混混,但那时才知道他们的力量有多大。官方就像是主动脉、大血管,虽是主流,但无法真正渗入民间。而他们却是毛细血管,能深入民间各个角落。他们是一股不能小看的力量,血的事实已经给了我们教训。”
“吴正一定会气急败坏。”罗英笑。
“他倒是无知无觉。”高格说,“别看他懂得利用黑道,但实际上和之前的我一样,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群亡命的流氓,和那些难民流浪汉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堂堂一国主宰,怎么可能时时关心这群人?不过是用过就丢的肮脏工具。”
“那他将来一定会后悔。”罗英深以为然。
“我来一是觉得你身边的防卫力量恐怕不足,二也觉得在王都内与你见面风险太大。如果被吴正发现,让他有所准备,这对我们不利。”高格说,“但我必须让你知道,王都有一股力量已经做好的准备,随时可以为你效劳。”
罗英站了起来,向着老将军深深一躬。
“千万不要让我失望。”高格看着这位官场的后辈,语重心长。“帝国经不起折腾。你已经让人们看到了光明的希望,可千万不要走着走着,就走进了一条黑暗的路啊!”
“不会。”罗英语气坚定。
“要时刻警醒。”高格说,“人这一辈子起伏不定,一开始定好了目标向前走,但走着走着,却渐渐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有时刻警醒,才不至于偏离。”
“多谢老将军的教诲。”罗英点头。
“教诲可不敢当。”高格笑了笑,“不过是一个老头子的感悟罢了。对你有没有用在两可之间,但自己觉得说了总比不说的好。”
他指指修缺:“这孩子叫修缺,难得的好武者,也很机灵,从小在我身边长大,你完全可以信任他。一个寒歌足以对付一般的杀手和阴谋,但只怕光荣会的会长余光再出手。他跟在你身边,和寒歌联手的话,至少能让余光没有下手的机会。”
他没有提外面的黑面罩。
这让修缺很开心。
想到自己今后将和寒歌一起留在罗英的身边,他有一阵阵激动。当然不是因为罗英。
那个名字他很早就听过,当时不以为然,总觉得一个女孩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直到方才见识了她的身手,立刻惊为天人。月光下低头时那一眼的看见,更让他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女孩面容的高傲冷艳,如一剑刺入他的心,一入便再难出。
高格离开时,悄声问他:“不必再跟着我这么个老头子,而可以跟个漂亮小姑娘整天在一起,很开心吧?”
修缺很没心没肺地点了点头,在挨了将军一脚后又摇了摇头。
“我舍不得您。”挤出两滴泪的他哽咽着说,结果又挨了两脚。
“小王八羔子!”老将军笑着骂。
修缺咧着嘴乐。
“有件事先跟你说明白了。”高格低声说,“听说寒歌脱离光荣会,是因为安文。”
他没有再多叮嘱什么,这一句话已足够让修缺垂头丧气。想到那个名声几乎已经传遍整个人类世界的伟大人物,他自惭形秽,生出绝望。
但随即又振奋精神。
情这东西,日久自然生。传闻归传闻,谁晓得是真是假?就算她真的喜欢安文,我也未必没有机会。我就不信并肩作战,以生死结下的感情,还比不过远远的思念!
这一夜的经历,说明月城不安全。于是队伍第二天一早便匆匆离开。
突然多出修缺这么个家伙,大家多少有些不习惯。这小子喜欢找人聊天,但三句话不离寒歌:寒歌她喜欢吃什么?寒歌她喜欢什么颜色?寒歌她……
“他喜欢安老板!”一个侍卫极不留情面地回了他一句,让小伙子憋屈了大半天。
但一见到寒歌自暗处打马而来的身影,立时又喜笑颜开,策马凑了过去,想借着问前边情况的机会多聊得几句,但寒歌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打马来到马车旁,低声对罗英汇报。
修缺心好酸。
“百折不挠,越挫越勇!早晚打败安文!”他自我安慰,或说鼓励。
远方的安文,大晴天的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胡瓦关切地问。
安文摇了摇头:“快到了吧?”
胡瓦点头:“已经看得见城上的箭楼了。”
队伍自楠树州归来,重回赤金州金城。
新任的赤金州主政官一点不敢含糊了安大老板,安老板的队伍离城还有十里,就有军队策马而来,一路护着回城。安文没时间和笑脸相迎的州主政官寒喧,直接去了兵工厂,日夜忙碌中,在卡奇的帮助下又鼓捣出一个新东西来。
卡奇的一个徒孙,在安文的亲手指导下把这东西的用法彻底学会,然后便在几个武者的保护下离开金城向王都而去。
“这个油印机确实挺有意思的。”送走徒孙后,卡奇忍不住说。“但我还是琢磨不出你所说的‘报纸’对咱们有什么用处。”
“到时您就知道了。”安文卖了个关子。
“铠甲已经打好了,纯手工精制,我敢说是帝国最好的一件。”对于想不明白的事,卡奇也没想多想,反正“安牌”的脑子全长在安文一个人身上,自己做个忠诚的帮工就好。
所谓“铠甲”,是太阳重甲。安文在离开金城之前,就拜托卡奇抽空帮自己打造一件。当然,也只是指单纯的铠甲部分,关于其中那些复杂的热导线阵,安文打算自己一边改良一边添加,也算是一次实习。
在工作间里,卡奇一把拉掉厚厚的黑布,露出一套乌黑的铠甲。橙色的纹理深入铁甲之中,太阳的力量隐藏铠甲之内。安文轻轻抚摸,点头称赞:“您这手艺,也是没谁了。这样一件铠甲,您一定费了不少心血吧?”
卡奇一脸的骄傲,假装谦虚:“哪里哪里。只是闲着没事时,随手鼓捣两下就出来了。”
他孙子在一旁忍不住说:“爷爷您不是从小就教育我说谎不好吗?”
被他两脚从安文的工作间里踢跑了出去。
太阳重甲的热导线阵极为复杂,包含了太阳铁能有的全部四种变化,而且这四种变化还要合理搭配,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不仅如此,操控部分也极为繁琐,所以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和能力控制这套铠甲。
安文谨慎地处理着热导线阵时,心里却生出一个奇妙的想法。
这哪里是套铠甲?
分明是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