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怎么了,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丫鬟拿了手绢替胡烁擦了擦汗。
“哦,原来是梦啊,吓死我了。”胡烁摸着后颈冷汗直流,“不对!你是谁?”胡烁往墙角缩了过去,大喝了一声。
丫鬟很委屈:“奴家是小翠,少爷忘了?”
胡烁更惊恐了,不对不对不对!为什么相同的梦我又做了一遍。他呼喝道:“沐浴更衣,我要出去看看。”
没有穿那些繁琐的衣服,套了件锦袍胡烁便跑了出去,为什么是白天?明明刚刚还是黑夜!胡烁内心渐渐烦躁了起来。
刚出门外家丁便喊道:“老爷上完朝回来了。”
胡烁盯着轿子死看,老人一出轿就被胡烁的眼神吓了一跳:“烁儿!你,你怎么……”眼前老人身形消瘦,面目泛着油亮的光泽。一双眉毛微微上翘,眼神充满疑惑之色。
“我问你。你……你可是胡惟庸?”
老人也没责怪胡烁顶撞,他用手覆在胡烁额头片刻又摸摸自己额头:“孩子烧糊涂了,快去叫郎中。”
“我没病,我没病!”胡烁大声呼喊,他被几个家丁围上,架着回了府邸,被灌了药后直接睡到了傍晚。
老人自责道:“都怪爹爹不好,要是我昨天能看住你,不让你驾马去街上玩,你就不会坠马,不会成了现在的样子。都是为父的错。来人,将他房门封订起来,病没好之前不许外出一步!”
胡烁醒来了,揉着发疼的脑袋慢慢回想起了“昨天”的一天。终于,他用逻辑分析出了老人的的确确就是明朝的最后一任宰相胡惟庸。
胡烁莫名其妙来这里之前最喜欢读的文学类型就是推理,拥有比常人更强的逻辑推理能力是他为数不多的长处。
到这里来之后,胡烁曾摸了一下身下的床,冰凉。现在是冬天,身下躺着的如果是炕那就肯定会烧起来。“南人习床,北人尚炕”可以判断出这里是南方。门外家仆曾喊了一声“老爷上朝回来了”,明朝需要上朝的地方只有陪都南京和北京。结合上一个推断,这里是南京。
这里是南京没错,可是这里是什么时候的南京呢?是朱棣迁都前还是朱棣迁都后呢?胡烁犯的致命错误就在这里,他以为是在迁都之后。而实际上是迁都前。
在酒楼里陈仲麟曾暗示过胡烁的父亲权利极大——“举国之仕,皆我辈中人!”
朱棣迁都后,南京就是一个养老的地方,到了这里,基本就没什么政治前途了。哪可能成为“国之重臣”,哪可能会有全国的官员依附。
终极问题来了。
朱棣没迁都之前,明朝就三任皇帝,朱元璋,朱允炆,朱棣。那么此时的南京属于哪个皇帝统治呢?
陈仲麟说过“当今圣上是我们的人。”
胡烁以为这里是江淮的时候陈仲麟表示:“那里是你的老家”。
综合两条信息可得出胡烁和老人是淮西人。
朱元璋有一句台词极为出名:“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朱元璋也是淮西人!是的,这个“我们的人”其实指的是淮西人。
至于陈仲麟说过的党争指的则是淮西党与江浙党的争权过程,最后江浙党的刘伯温倒台了,文武百官尽是淮西党成员,这便是“举国之仕,皆我辈中人”之意。
胡烁是怎么想的呢,开始误以为是北京,后来一分析,南方上朝的地方只有南京,南京又是陪都,现在是朱棣迁都后。纺织业的盛行推动了资本主义萌芽的诞生,资本主义的萌芽是明朝中后期才诞生的。而党争是明灭亡因素之一,明灭亡肯定是后期的事情。所以现在的时间线是明朝后期,当今皇帝极有可能是明熹宗,那个被阉党把持了一生的皇帝。
他丝毫没有考虑南京在不是陪都之前就是明朝的首都,也是需要上朝的。
他不知纺织业就是朱元璋大力推广的。
他不清楚朱元璋时期淮西党和江浙党争斗也是极为出名的。
还有一条简单粗暴的线索直接指向了朱元璋,陈仲麟口中的御使台,这玩意洪武十五年后就没有了,而亲军都尉府也是在同年改名为了锦衣卫。
胡惟庸不一定是真的谋反。
历史老师曾经说过,胡惟庸的死亡本质原因是相权和皇权的矛盾。朱元璋认为宰相权力过大能威胁皇权便找了个由头把这个职位废掉。证据就是胡惟庸刚死,宰相就被替换成了内阁。
如果真是这样谋反这个事情就很好解决,胡惟庸辞官还乡,放弃权利便不会被朱元璋针对。
只要胡惟庸不死,我就不会死。胡烁先在内心打好劝说胡惟庸放弃权利的腹稿,只等老头将他放出去。
“少爷用晚膳。”门开了条缝,一个装满饭菜的碗被放在地上。
胡烁赶忙将手从缝隙伸了出去:“我有话要对老爷说,先放我出去。”
家仆不敢强行关门,怕挤伤了少爷的手。胡烁趁机上下摸索,将抵住门的木栓推了出去。
他走出来问道:“老爷房间在哪。”
拿着蜡烛,胡烁深吸了一口气敲响父亲的房门。
“谁?”胡惟庸的声音传了出来。没等丫鬟过来开门,胡烁一用力推开了房门道:“出大事了,有人密报于我,明日涂节要诬告父亲谋反!”
胡惟庸被吵醒,头脑还不是很清楚:“谋反?谁?是那个御使中丞涂节?他为何要谋反?”
“是涂节诬告父亲谋反!就在明日!”看着糊里糊涂的胡惟庸,胡烁忍不住大叫。
“啊?!”胡惟庸这才缓过神来,支起了身子:“小声些。”胡惟庸屏退了被吵醒赶过来的侍女。“这事谁告诉你的?确定可靠?谋反可是重罪,诬告不得的!”
总不可能说这段历史明明白白就是这样写的,我甚至还死过一次了吧。胡烁只能背着腹稿乱诌道:“昨日跌下马后,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仿佛来到了一处长桥边上,那桥长至天边,周围点缀着些冷暗的鬼火,虚无缥缈。我正要踏步上前忽被拉住,一冰寒至极的声音的说道‘怪了怪了,你阳寿为尽为何来了这幽冥魂殿之处?’这声响如当头棒喝一下砸醒了我,回头看去,一位佝偻着身躯手上端着碗水的老奶奶盯着我看,此人莫非是孟婆?我心中惊疑,不敢出声……”
胡烁将他编的故事说了出来,他有预知能力这事本来就不好解释,若谎称是陈仲麟所说,漏洞又多。只要稍加盘问,必露马脚,随后如果胡惟庸不信任他觉得是找自己寻开心,那一切就完了。思索再三,胡烁选择了灵异类的解释,印象中古人都挺迷信的,应该好糊弄过去。
“……孟婆说我受奸人所害,阳寿未尽便放了我回来,还顺带告诉了奸人就是涂节。白日我记忆全失,太阳下山之后才猛然警醒,速来告知父亲!”胡烁说完这一切后硬挤出两滴眼泪低下了头,怕胡惟庸从他神色中发现他说谎。
胡惟庸思索良久,儿子前些天的伤势他是知道的,找了多个医生来看,他们却只会隐晦的表示可以准备后事了。今日看儿子生龙活虎本以为是郎中用了万年好药。原来竟是遇到了鬼怪之事导致他心性大变,难怪早上对自己如此无礼。心里对他“死而复生”信了几分。
胡烁看胡惟庸犹豫良久,以为是他不信自己所说,急喝到:“所言所语皆是事实,如有半句谎言天打五雷轰!”
“为什么,涂节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
我的天!明天你就死了还有时间想这种问题?生死关头你居然还在研究利益关系。
胡烁气鼓鼓的加重了语气说道:“必是得了圣上旨意,朱元璋是个工作狂魔,他觉得你抢了他的活,权力太大,便要至你于死地。”连谦称胡烁都懒得用了,直接用了你和他这个称呼。
胡惟庸在想事,也没注意胡烁大逆不道的言语。“不可能,开国之君杀武将很正常,怕其谋反。开国帝王中鲜有不杀功臣的。但是杀文臣是为何?且不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如果他让文官死了那谁还敢帮他治理天下?”
做大官的,基本都心情沉稳,混迹官场数十年,靠的就是行事作风处处滴水不漏。要是性格偏激者,三言两语便能被政敌激出破绽挤出政治中心。胡惟庸做的本也没有错,要了解这个事情全貌,分析人物性格动机,找到行为逻辑才能对症下药。缺钱的给他钱,要权的给他官,只有这样才能笼络各方势力。盯着右丞相这个位置的人多了,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和他掰腕子,小小的涂节,一个御史中丞,算是什么东西!
“知道了,竟敢向我动手,必饶不了他。现在我就去叫人过来商议,你早些睡吧。”胡惟庸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声音。
心里想好的有关如何劝解胡惟庸放弃权力的说法没说出口,官场之间如何运作,上下关系如何处理胡烁不懂,也不知具体细节该怎么安排。
胡惟庸这老狐狸肯定比我专业,既然他有了准备那我就不用多虑,这个事那就交给他就好。
胡烁应了一声,退出了胡惟庸的房屋,关了门,拿着蜡烛走了回去。躺在床上反反复复了很久才睡着。
胡烁还是那个胡烁,虽死了一次却无半分长进,直到现在头脑里还是想着这事好麻烦啊!就交给他们去做吧,虽然想过自己要功成名就名垂千古,但等到需要努力时还是指望着天上掉下馅饼,这样就可以不劳而获了,多轻松!很快胡烁就食到了懒惰带来的恶果。什么都不想干,连生命都敢委托给他人,这样的人还指望能活命,指望别人救你?做梦!
第二天天还没亮,屋外又咚咚咚的响了起来,吵闹程度堪比如今装修公司。又咋了啊!胡烁在床上骂骂咧咧的。半夜去找父亲谈话,随后就亢奋的睡不着,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吵醒了。不起!打死都不起,我要接着睡。胡烁使起了性子。
房门一下被踹开,冷风忽的就刮了进来“门给老子……”胡烁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人拖了出去。
右丞相胡惟庸谋反,夷三族。太监的熟悉读旨声音又传了过来。
啥?
一把绣春刀又又又高高举起在胡烁头顶。
“呵……啊……”胡烁掀开了被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
我刚刚又死了吗?胡烁摸着自己的胸口向上推,捏了捏脖子,还好头还在。只是噩梦,肯定是噩梦吧。
浓腥的血气,锐利的刀声,凄厉的惨叫这一切胡烁都不敢去回想。过去了,过去了,我活下来了,肯定是这样吧!
“少爷,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地狱一样可怕的声音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