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万籁俱寂,无边的夜色笼罩着整个青宸京。
萧容抱着被子酣睡着,他今天太“累”了,和卫风商谈完生意,便被他领着去幽子湖的画舫上,请了红楼有名的姐儿们来陪伴弹唱,和一干朋友共同游乐,划拳嬉闹。还跑到渔船上学人家渔夫打鱼,落得一身腥臭。好在收获颇丰,一群傻小子臭烘烘地围坐在华丽奢侈的画舫里,对着自己亲手打捞又被名厨精心烹调的鱼肉大快朵颐,倒也是说不出的畅快。
萧府所在的长街上,夜风忽的刮起,将一家家大门口悬挂着的红灯笼扫得东摇西晃。空旷清冷的长街上,有一干人马带着异地的风尘正在疾奔。哒哒的马蹄似承继了来人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迅疾却不纷乱地朝萧府这边而来。
萧府门口,管家徐伯早已候在门口。眼看着那队人马已冲至近前,速度却丝毫不减,直至为首那人的马蹄将将踏上大门前的台阶,方才大手一提马缰“吁——”地一声,那马儿颇为机灵,随着他的指示便扭转马头,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稳稳停下。
“三老爷一路辛苦了。”徐伯笑着和为首那人打招呼。
“容儿可睡下了?”萧漠和跳下马,一手还抓着马缰,对徐伯道。
“回老爷,容少爷已睡下了。”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徐伯心头浮上几许无奈,和淡淡的同情。
“嗯……”萧漠和应了一声,又问道,“这些日子我不在,夫人可还好么?”
徐伯答道:“夫人这几日精神尚佳,出门和女眷们聚过几次,心情看起来很好。”
萧漠和嘴角的笑纹深深:“我不在身边,她日子倒是过得顺心。”说着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徐伯心中有些不忍,几步加快跟在萧漠和后面,他年纪有些大了,要跟上萧漠和的步伐颇为费力,行走之间步态有些踉跄:“老爷,少爷已经睡下多时了。”
萧漠和脚步不停:“当老子的看看他,天经地义的,有什么可抱怨的?”
“唉呀,老奴怎敢抱怨呢,只是怕老爷不知,告知老爷一下罢了。”徐伯惶恐道。
萧漠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们到底是太宠着容儿了。以为瞒着我我便不知道吗?他今儿个可是一下午都在湖上玩乐,这几日功夫和课业也没怎么练习,怕不是早抛到脑后去了吧。”
说着,萧容卧房门扉已至面前,门口丫鬟们见了都忙忙惊呼弯腰:“三老爷!”
萧漠和抬手:“免了。”这便直接推门而入。
丫鬟们颇为忧心,盼望着方才的高声惊呼能给少爷提个醒。
萧容魂里梦里之中,感到有人在用力晃他,见如何也唤不醒,急了,在他耳边匆忙道:“少爷,快醒醒,老爷回来啦!”
萧容闭着眼趴在床上,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推开:“走开,别吵小爷睡觉!”
林子被他这么一推便摔到了地上,磕上桌腿,顾不上疼得慌的后背,正挣扎着准备爬起,却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一个壮年男子便已龙行虎步地走至床前。林子擦擦眼睛看清来人的面貌,一句刚提起胆子溜到嗓子眼的“你是何人“便又灰溜溜地咽回肚子里。
萧漠和看着床上抱着被子蜷出皱巴巴一团的小人儿,沁了些许岁月风霜的脸上透出些许笑意。粗糙的大掌一伸,抓着腰间的衣料便将萧容提起来抖了抖。
萧容身体悬空,似猫儿一般柔软地折着腰,眼皮却半点儿没动,依旧睡得死沉。林子看到少爷这丢人的模样,心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生怕萧漠和一个动怒,便将自己的亲儿子给捏死了。
萧漠和倒像是轻车熟路一般,提着人便迈出了房门。林子虽然胆子小,见着自己主子被带走,也匆忙跟了上去。
刚一出门便觉冷风飕飕,林子抱着臂打了个寒噤,却见少爷身子软软地在三老爷手上耷拉着,似是死了一般,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使着笨拙的轻功,勉强跟着那道健硕身影来到一处假山前,才刚绕过去,却见眼前黑茫茫一片,没有半分人影儿。冷风呼呼刮过,树枝摇晃,发出哭啼一般的“呜呜”声,他有些害怕,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抱着肩膀蹲在原地死等。
而此时此刻,萧漠和已带人到达一块巨石前,那巨石上以朱漆写了三个大字——
千刀林!
笔力深厚,字体苍劲有力。
再看巨石背后景色,不由让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兵器林立,枪尖刀尖剑尖朝上,参差不齐地竖立摆着,少说也要有数千件,在苍白月光下密密麻麻地反射着森冷寒光,令人毛骨悚然。
萧漠和“呵呵”笑了两声:“每次见到你都这样百般装死,这是儿子对老子该有的态度吗?别说求你娘,告老爷子也不管用!”说着便手臂一甩,将手上那软软的一团儿朝密密麻麻林立的刀锋扔去。
“混账老爹!”萧容陡然一个翻身,单脚稳稳立于一柄剑尖之上,察觉到鞋底被剑尖扎入,他弯腰将鞋子脱下,狠狠地朝自家老爹脸上一扔。
萧漠和侧脸躲过,抓住那只小鞋冷冷一笑,冷不防脑后传来破空声,他忙忙避开,看着萧容,有些惊异道:“回旋掷,你已学到这里了?”
萧容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冷冷道:“你儿子会的可远超你以为的多。”
萧漠和乐了:“说说,你还会些什么?我可听消息说你这几日没怎么在校场待过,整日游手好闲挥霍钱财的帐我还没找你算呢。”
萧容不屑地嗤笑出声:“我想练武还非得让你知道不可?”
这小子近来脾气和年纪一同渐长,越来越不听话。老子再不管管他,真以为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了。
“别以为找这些借口就能蒙蔽你老子,今晚你就在这儿待着吧。没练成‘小花拂手'就别想出来。”
“小花拂手?”萧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没个十天半月可练不出来,这没吃没喝的,你就不怕我娘亲替我出气?”
“哼,‘千刀林'属于萧家秘地,你娘亲也没法进入。死心吧,练不成‘小花拂手',你就乖乖在这里吃土吧,哈哈哈……”萧漠和干脆利落地转过身,健硕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出口处朦胧的雾气里。
眼见着那身影慢慢消失,萧容心中陡然生出整个世界仅剩下自己一人的绝望,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混账老爹,你回来,有种咱们比试一场,你回来……”
可茫茫夜色中,根本无人应答。陪伴他的,只有伴随着沁骨的寒意,还有屹立不动的刀枪剑戟们劈开凉风发出的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