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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2月5日,除夕夜。
万户千家,欢聚一堂,男女老少,喜气洋洋。
中央电视台的春节晚会上,正在表演的是相声《着急》,演员是姜昆和唐杰忠。
“街坊二大妈一嗓子,把我没给急疯过去——过两天副食品要涨价啦!”
“老急一着急,醋,打了一洗澡盆。”
“酱油,打了两水缸。”
“味精,买了两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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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谷区夏各庄镇夏各庄村的一户农家院的正房里,姜五一趴在火热的土炕上,嚷嚷:“姥姥,我要吃冻柿子!”
姥姥应承着,来到院子里,进了西厢房,取了几颗冻柿子,才挑开棉门帘回到屋里。
“我要吃冻柿子!”
“看你嘴急的,这你也咬不动啊。等会,等柿子化一会儿。”
姜五一他妈接过冻柿子,放在碗里,搁到炉子边上,慢慢烤着。
她在脸盆里洗了一下手,用毛巾擦了一把,继续包饺子。
“妈,今年院儿里的柿子树,结的柿子多不多?”
“今年没有往年多,不知咋地。可能是秋天的时候,几个老鸹啄了不少。”
“真是的。我要是在,就把老鸹抓了吃肉!”
“嗨,你呀还是在北京好好念书吧。姥儿的这些柿子都留给你呢,够你吃的。”
“对啦,妈。这次我们带回来的洋火(火柴)、肥皂,还有盐,您都留着吧。”
“这老多呢,够我且用了。”
“我还买了点毛线,刚给五一织了一件,就是他身上穿的那个。颜色老点,但是禁脏。给您织的那件是红的,还差俩袖子,赶明我织完了再给您捎过来。”
“不用,我可不用,我这衣服还有呢,你给我买的几件都没上过身,在柜子里留着呢。”
“留着干嘛,您该穿穿,别老省这省那的。您的粮食够吃的吗?”
“粮食够啊,你那仨兄弟每年都给我。够,够,你不用操心。我都在西厢房堆着呢。你们两口子就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五一就成。”
“妈……”
“姥姥,我的柿子化了没有?我着急吃呢!”
“不成呢,还硬着呢。”
“唉,让他凑合吃吧。给你个勺子,崴着吃。”
“我就喜欢吃带冰碴的……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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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粮库胡同里的阮家,饺子下了锅。
几分钟后,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
阮长寿拿着筷子,盯着饺子,问:“妈,都什么馅儿的啊?”
“一荤一素。荤的是猪肉大葱,素的是大白菜。”
“那我吃猪肉大葱的啦。”
“你倒不傻。不能只吃荤的,一半一半。”阮导批评道。
“老阮,大过年的,孩子想吃啥就吃啥。大白菜的留给妈吃,我爱吃素的。”
“你不是爱吃素的,你是把好的都留给儿子。你看你现在瘦的脸色都不好看了,夜里还老咳嗽。我给你买的麦乳精,怎么不喝?”
“我嫌甜……”
“我爱喝甜的!”
“吃你的饺子吧。嗯,我说咱家这几年,我这东跑西跑的,工资和奖金都交家里了,应该是攒了一些钱吧。你这个管家的,别舍不得花,平时给自己和孩子多买点好吃的。”
“我没舍不得花,我是有计划的使用。将来儿子还要考大学呢。”
“噢,考大学也花不了太多钱,咱们够。”
“未雨绸缪,现在大学的花费可不是你我那会啦。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改变?”
“也是。你们杂志社怎么样?提涨工资的事情没?”
“我们那一直都是老样子,就图个安稳。嘿,去年银行利率可涨了不少,都8.64啦。你说咱们的存款到期后,是不是考虑存个长期的?”
“要我说,明年银行存款利息率还得高。为什么知道吗?我跟你说……”
阮导说着话,有意把声音降低了下来。
“我跟你说,去年很明显,市场秩序比较混乱,违法经营活动增多,乱涨价现象突出。”
“我们几个专门搞经济调查的同事,告诉我说,由于通货膨胀、物价上涨过猛,影响市场稳定,去年一年,相继出现几次较大的抢购风,致使商品紧缺面扩大。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该‘治理整顿’啦。怎么治理整顿呀?最可能有效的办法只有三个:第一,加强物价管理;第二,严格控制物价上涨速度;第三,就是提高银行存款利息率。”
“按你这么说,确实是这么回事。那么,你估计银行利率能涨到多少?”
“多少?哼,至少10%以上。突破11%也不是不可能。”
“天呐。嗯,我真得要好好计划一下了,把咱家的钱啊一定存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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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万!”
“不要……三条。”
“不要……东风。”
“唉,胡啦!门清,单调将。给钱吧,您呐。”
老隋在麻将桌上手气正壮,今天有着一卷三的趋势。
这两年不光是手气壮,他的运气也特别好。
用一首诗来形容的话,那就是: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隋达文被搓麻的吵闹声吸引过来,凑到麻桌前,站在老隋身后看热闹。
麻桌上的亲戚打趣地说:“哟,少爷不看春节晚会,跑过来看你爸搓麻啦。怎么着,也要来两把?”
老隋叼着烟卷,笑呵呵地回应:“老子正兴呢!儿子,你去替你老叔摸两把,他输得都快脱裤衩了……”
“哈哈哈……”
麻桌上的男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嘿,我说老隋。你是不是背地里去庙里烧高香了?”
“我烧什么香?”
“不烧香,你的手气哪能这么壮?”
“切,我这是点儿正,你是点儿背。自个儿点儿背不能怨社会。”
另一个亲戚说:“我前几天看报纸,说有一个调查挺有意思的。”
“说的是这个,随机啊,在大街上问了500个人。问他们什么呢?就问他们心中认为‘什么职业是现在最受老百姓欢迎的’?”
“是什么呀?”
“对呀,什么呀,你快说说。”
“最后结果统计出来一看,你猜怎么着?就仨职业。分别是‘出租车司机,个体户和厨师’。”
“啊呀,我说呢,我说老隋这日子过得这么红火呢,敢情人家是最受欢迎的呀。”
“瞎掰,别报纸上胡说。我干个出租车,怎么就最受欢迎了?我怎么没感觉到呢?不就是混口饭吃而已嘛。革命工作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哼,说丫胖,丫还喘上了。”
“我觉得啊,要说能挣钱还得是人家干个体户的。咱们比不了,咱们挣的都是死钱,哪有人家来钱快呀。”
“什么呀!你是光看贼吃肉,没看贼挨揍。我们院有个哥们儿倒腾服装,赔了个底儿掉。”
“丫肯定是路子不野,赔的终归是少数。要不怎么有句话讲: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
“噢,不对,不对,不对!那句话叫:十亿人民九亿赌,还有一亿在跳舞!”
“哈哈哈……”
麻桌上的男人们又发出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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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哗啦啦的搓麻声中,在男人们的哄笑声中,在香烟的烟蒂堆中,在难忘今宵的歌声中,在漫天飞舞的璀璨烟花中,传来了一个女童的啼哭声。
隋达文他妈叫嚷着:“达文啊,你妹妹醒了,快去哄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