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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1日,清晨,北京。
昨夜,下过一场小雨。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湿滑的山路石径上,竟然飘荡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仙气濛濛。
石径旁的溪水,潺潺涓涓。
溪水流淌的浅滩处,生长着一片青葱的挺水植物。在其中一棵的绿叶儿之间,一只水虿悄悄地爬上来,静静地停在那里,开始进行羽化。
阮长寿无意中发现了水虿。好奇心促使他驻足,凝神观看。
水虿羽化的过程相当缓慢,大约一个多小时才算基本完成。
阮长寿马上认出那是一只长痣绿蜓。只见它全身上下碧绿如洗,复眼里更是透着幽幽的蓝紫色幻影。它那娇弱的翅膀则需要轻风与阳光,才能使其慢慢硬化。
阮长寿忽然感到一阵凉意。
他的身体原本因晨跑运动而积攒的热量,现在已经被清凉的风儿不知不觉中吹散了。
阮长寿看了一下手表,时针指向九点钟的方向。
等的人怎么也该到了吧?
他这么想着,便将腰上缠着的运动上衣解下来,披好。加紧脚步,走向坡下的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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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辆出租车在山路上行驶,疾速而来。
出租车途经弯曲之处,车轮与路面发生轻微的侧滑。车辆发生的离心运动,让坐在车里的姜五一感到刺激,因为他的大脑分泌出了更多的多巴胺。
他立刻跟司机说:“师傅,小心路滑!咱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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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长寿站在路边,挥手示意。
姜五一急忙跳下出租车,跑过去和他热情拥抱。
两个人互相拍了拍肩膀。
姜五一开心地说:“好久不见。唉,真没想到,今儿你小子能赶回来。太给我面子啦,够哥们儿!”
“嘿,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您这大过生日的,二十大寿,多大的事儿啊,天大的事儿呀!我就是再忙、再远,不也得麻利儿地回来给您老操办嘛。再说美国也不算远,地球那半边儿而已。”
阮长寿的长脸上挂着的那张嘴,总是一说话就爱往一边撇。
“成,你还是那么贫。看来,美国人民根本没能降得了你啊。”
“他们能降得了我?姥姥!咱是谁呀,咱好歹也是无产阶级革命先锋队、社会主义接班人呐。咱能让他们洗脑了吗?我没改造他们就算好事。您等着,过两天,等我腾出手,非得发展几个金发碧眼的女党员让您老给把把关。”
听到这话,姜五一猛然正色起来。
他严肃地说:“扯淡。不许跟我开这种玩笑。”
阮长寿立刻听出他话中有话,便故意挑起眉毛,拉着长音问:“噢?难道你是——”
“嗯,对呀。我光荣地入党了。”
“可以呀。大二入党,前途无量。嘿,你还别说,真的就跟你这外号‘劳模’有一拼。全国劳模,指日可待!恭喜恭喜!我就指着将来有朝一日能沾上您老的光,咱们哥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
姜五一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自豪,神采奕奕地说:“我是大一提出申请,大二通过。准确地说,现在还只能算是个预备党员。”
“还预备什么呀?我这里批准了,你就是党员啦。别老跟这儿预备预备的,大家伙可都眼巴巴地盼着你早日带领我们迈进共产主义新篇章呢。”
“得,打住吧您呐。咱不贫我入党的事情了。我先问问你,今儿约我到这儿你们想干嘛?”
姜五一用手指着眼前一座硕大的牌楼,生气地问:“你们这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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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眼前的牌楼,是一座典型的仿古建筑。
可惜,做工不精细,材质不讲究,乡土气息十分浓郁。
牌楼正中有一块匾额,上书四个大字:桃峰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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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峰——陵——园。字儿是不错,寓意也明了。”
姜五一读着匾额,咂么嘴儿,自嘲道:“我倒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本该不介意这些个有的没的。可是……”
“可是,你们特意选我过生日的今天,把我诓约到陵园里来。你们到底想干嘛?难道是打算给我上一堂生动的触及灵魂的爱国主义教育课吗?”
阮长寿表情尴尬,支支吾吾地说:“这事儿我是完全不知情的,都是隋达文的主意。对,是他!就是他给我的地址。说什么,盛情邀请咱们俩,务必到昌平区的桃下路的这个大院儿里来集合。还说,这地儿特别好找,地儿特别敞亮……”
“哼!他就没跟你说这里是陵园吗?不对吧,我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你们俩合起伙来搞的猫腻。”
“我们能有什么猫腻!”阮长寿一脸无辜。
“我跟你一样,也是被他骗来的。不相信呀?我跟你说,我比你还早来了两个小时呢。本来想得挺好,山清水秀,环境优美,地儿还敞亮,正好适合晨跑。可谁能想到啊,围着这坟圈子跑了几圈,我是越跑越冷,越跑越累,身后跟背座山似的。你要是再不来的话,我可要打道回府了呢!”
“隋达文这孙子,坏得直流油。别让我逮着,非得捶死他!”
姜五一越说越生气,他举着拳头向空气中挥舞了两拳。
“大过生日的,给我添堵,损透了都!”
“行啦——请君莫生气,听我劝一言。”
“那什么,隋达文还特意嘱咐我说,他精心给你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是那种意想不到的生日大礼。看在能有礼物拿的份上,咱们先进去找找他吧。反正来都来了,是不是?”
“嗯,听你的。”
姜五一郁闷地跨进桃峰陵园的牌楼,不忘回头唠叨。
“一会看见他,你别拦着我,也别帮着他。明白吗?”
“得嘞。”
阮长寿随口答应,接着又小声嘟囔:“万一要是好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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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五一和阮长寿,两个人穿过几排松柏树林,来到一处宽阔的平台。
平台之上,青砖铺地,四周汉白玉的栏杆,两尊威严肃穆的石狮子蹲在左右。
平台后方,依山而建的墓地群落,错落有致。墓碑林林总总,布局在或高、或低的缓坡地带。几条小路,通往其间。
此地,背风,向阳,靠山,面水。
环顾四周,群山峻岭,绿野丛林。
眺望坡下,一条河水,从西向来,往东南方去,远远地流淌进山坳里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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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得上一块好风水。”阮长寿自言自语。
姜五一胸中憋着一口闷气。
他焦急地四处张望,心中暗骂:“隋达文,你这孙子到底藏在哪儿呢?”
这时,从较高处的缓坡上,忽然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喇叭声——
“喂——是姜先生和阮先生吧,是你们吧?”
“再重复一遍。是姜先生和阮先生吧,是你们吧?”
“得,还真是。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请二位移步,到我这里来。”
“对!到我这里来。请来我这里。”
“我已经恭候二位多时了。不要着急,请慢慢走上来。对,请小心脚下的台阶……”
“唉?走在前面的这位怎么还跑上了呢!”
“唉?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