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奥拉卫星被顺利夺取的消息被发回了联邦本土,所有焦灼等待的人们都松了口气。尽管远征行动其实才刚刚开始,但是大小媒体都已经在憧憬着最后的胜利。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兴奋地议论,那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学生们,慷慨激昂地点评着前线将领们的指挥,认为这些所谓的杰出将帅只不过是徒有其表。
“如果我是海塞上将,我根本就不会选择距离帝国首都那么远的登陆场——我会让部队直接在东大陆降落,然后,直捣黄龙。”一个容貌俊秀的大学生在胡晶晶的身后大声地议论着,“因为兵贵神速,他这样一路慢慢推过去,花的时间太多了。”
“问题在于你不是,”戴眼镜的同伴提醒道,“咱们得快一点,咨询会已经开始了。”
两个人从胡晶晶身边匆匆走过。
咨询会,什么咨询会?然后胡晶晶就看见不远处的大学生创业中心门口,有一张海报:部队招考文职干部咨询会。
鬼使神差,她挪动脚步走了进去。小礼堂里人不少,男生女士都有,大家都很遵守秩序,安静地听着主讲人的介绍。
那个声音,胡晶晶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挤开前面的人,一直向前,旁边的学生流露出不满的神色,但是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却又闭上了嘴。
终于她挤到了最前面,那个语调沉稳,从容不迫的主讲人瞧见了她,吃惊地站了起来,一眨不眨地望着她。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军装上佩戴着文职干部肩章,正是她失去了联系的男友姚海平。
胡晶晶呼吸急促起来,她感觉自己有些站立不稳,姚海平已经急忙地走过来,扶住了她,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胡晶晶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姚海平四下看看,面对大家惊奇的目光,想了想解释道:“同学们,她是我失去了联系的女——我的妻子。”
学生们“喔——”地一声,开始起哄,“久别重逢啊,要亲一个!”口哨声鼓掌声此起彼伏。
一直到中午他俩找了个餐厅坐下,胡晶晶还是眼泪汪汪的,一直抓着姚海平的手。姚海平耐心地讲述了他的经历:一位来自东海市的年轻富豪把他从白星前线救了下来,然后他就在绿星申请加入了部队,成为一名文职干部,在第二军的装备部,帮助部队官兵熟悉新装备的使用,编写新的训练大纲,前线战事紧迫,他也一直忙得不可开交。
“但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我都没有对胜利失去过信心。战友们给了我最坚定的信念。”
“可是你就忙得跟我联系的时间都没有吗?”胡晶晶抹掉眼泪,哽咽着问道。
姚海平定定地望着她:“暮云前线最为危急的时候,我就在海塞将军的指挥部。那天,一颗炮弹落在附近,我们一下子就牺牲了四十多个战友。”
他的语气温柔:“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活到战争结束,当然,我知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去找你。”
胡晶晶瞅着他瞧了一会儿:“那你现在已经不用上前线去了,是吗?”
“不,我还得回黑塔战场去,我还需要采集一些新型号的数据。”姚海平没有告诉女友,他是因为意外的受伤而暂时离开战区的。
胡晶晶看起来好像又要哭了,但是她忍住了:“这一次,你又得去多久啊?”
姚海平没有回答,他陷入了思索。
事实上,海塞上将的第三远征军在西大陆弗达海岸摆脱了最初的混乱状况之后,在西岗城的东面打了一个漂亮的胜仗,一举歼灭了奥里皮斯中将麾下的五个师。但是这并没有让战局得到根本的改观。西大陆守备部队的其他几个师迅速地填补了上来,继续拦截着远征军的进军路线。
凭借着强大的空中优势和装甲力量,第三远征军再次给敌人予以痛击,到三月初的时候,黑塔军死伤和被俘的人数已经超过五十万,损失大炮四千门,坦克三千多辆,飞机约两千架。如果按这样的损失速度来估算的话,黑塔人应该是支撑不了多久的,但是伦泰勒尔中将的北方兵团大约三十八个师兵力已经开进,并沿着图斯科河再次展开防线。
远征军在自己的占领区没有安排什么留守部队,他们每占领一座城镇,就要求市民们自己组织治安力量,维持正常的社会生活秩序。监察部门的军官们一再提醒占领地的民众们:他们不是联邦的敌人,远征军对他们的个人财产也毫无兴趣,部队不会进驻任何一座城市,不会干扰任何人的正常生活,但是如果有人胆敢反抗,远征军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报复。
居民们将信将疑地听完了这些告诫,然后回到家中小心地关紧门窗,城市依然很安静,联邦军人果然没有进城,没有征用任何一处民用设施。在家中小心地躲了几天之后,人们终于大胆地来到了街上。
依照占领部队的要求,市政厅的工作人员和技术人员经过甄别之后重新开始工作,警察也回到大街上维持秩序。但是任何重要的决定都必须向占领部队的监察部进行报备,赋税则以实物的形式向占领军缴纳。
城郊的公路上,坦克和装甲战车组成的金属洪流,正在向东滚滚前进。阴沉的天空之下,一对年轻人坐在路边的草地上,沉默不语地瞧着。
那个留着麦色短发的青年突然说道:“其实我想加入联邦军队,我看见了,他们之中有很多我们的族人。很久之前他们就去了联邦,我感觉他们在那边生活得很好。”
依偎在他身边的女孩连忙说道:“可是如果他们被打败了,你会被当做叛徒给杀死的。”
“如果他们败走了,我当然是跟着他们一起去联邦了呀。”年轻人说着站起身来,朝着装甲车队不停地使劲挥手。
“你干什么,快点坐下来!他们会打死你的!”女孩惊恐地说道。
年轻人没有理会女孩,继续坚持不懈地挥手,直到一辆指挥车停下来,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士官,他小心地四下看看,轻声说道:“报告,没有异常情况。”
“那你过去看看,那个年轻人是不是需要帮助,注意警戒。”
”知道了,长官。”士官说着走到年轻人面前,用黑塔语问道,“年轻人,有什么需要帮助你的吗?”
“有的,我想加入你们,长官!”那个格尔族的年轻人鼓起勇气喊道。
士官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犹豫了一下:“请跟我来吧。”
于是女孩目瞪口呆地瞧着年轻人跟着士官走了,一起钻进了那辆指挥车,不一会儿,指挥车就开走了,汇入滚滚向前的大军之中。
女孩开始抽泣起来,直到天空之中传来奇怪的声音,她仰头望去,一艘巨大的、空中堡垒一般的联邦战舰,正从天空掠过,向着东面飞行。这奇异的景象令她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哭泣,一直呆呆地瞧着,直到战舰渐渐消失不见。
而就在同一天,一个试图向联邦军队投掷燃烧弹的黑塔青年被战士直接开枪打死。
总的说来,占领区的日常生活与平时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人们再也接收不到皇帝从首都发布的训令,以及各种意外的加征。有的人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继续下去的话,也许比帝国的统治还要来得更好一些。
海塞司令不愿意将过多的部队投入地方治安,但是远征军的推进行动依然不甚理想,敌人似乎是无穷无尽地从东面赶过来,一个师接一个师地填入战场,当战士们以为敌军最后的预备兵力都已经被消灭的时候,更多的黑塔军队却源源不断地在他们面前出现。尽管部队已经向东面和南面推进了上千千米,但是这种情形一直在持续。
这种情况简直已经超出了人类的理智所能接受的现实,虽然一支支敌军先后被远征军打得落花流水,但是无休无止的战斗也令大军感到身心俱疲。海塞上将在他的指挥部内咆哮道:“给我接通乔司令,问下他的大军究竟还要在太空里游荡多久!”
黑塔中央守备军司令古特恩德上将来到军部大楼,面见军事大臣哥特霍林:“为什么把北线兵团调往西大陆?”
“这是陛下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不阻止!这是极其愚蠢的决策。”古特恩德冲到大地图面前,手指着西大陆的北端临海地带,“联邦人一定会在此地开辟第二登陆场,你把伦泰勒尔的部队全部抽走,联邦人一旦落地,势必直入无人之境!”
哥特霍林沉默了一会:“联邦人同时向我们和尼亚帕开战了,你觉得他们还有足够的力量再开辟一处登陆场吗?再说,北方兵团还留下了十四个师的预备队。”
古特恩德愤怒地甩下帽子:“联邦既然敢同时宣战就必定有着十足的把握!十四个师够做什么用的?请立即抽调南方部队北上布防!”
“你就一定能确定,联邦人的登陆场一定是在北线海岸?万一是在别处呢?”
古特恩德被问住了,他叹了口气:“进攻战争发动之前,我们总认为帝国领土还不够大,等到打防御战的时候,却发现领土实在是太大了,到处都是漏洞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是坚信我的判断,联邦人一定会在北线海岸开辟第二登陆场。”
哥特霍林还在犹豫,一个参谋面色惊惶地走了进来。古特恩德一看这个参谋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长叹一声:“已经晚了。”
古特恩德重新戴上军帽:“大臣阁下,你和参谋总长永远都不敢违抗陛下的命令,官位,官位,这官位就这么重要?帝国一旦覆灭,你们的官位又有什么意义?”
他悲哀地摇摇头,径直走了出去。
乔鸣上将的第二远征军在西大陆北端的威科海岸登陆,并迅速向南推进,四天之后,北方兵团副司令根特维尔中将指挥下的十四个师全线崩溃,第二远征军一直推进到西大陆最高大的喀拉多山脉,与西面的第三远征军互成犄角之势,对帝国来说,整个西大陆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三月下旬,第二远征军夺取了西大陆最大的城市乌林城,黑塔帝国最为庞大的飞机制造企业落入了联邦之手。接着,丁凤全中将指挥七个师的部队转向西南方向,三十万大军穿行过广阔的冲积平原和低矮的丘陵地带,穿行过茂密的森林和草原,一路直插到西大陆南端的琼拉城,并在那里与第三远征军的第七师和第八师顺利会师。
伦泰勒尔和奥利皮斯的庞大部队陷入了远征军的包围圈之中,皇帝拒绝让他们撤退,在弹药和燃料都缺乏的情况之下,图斯科河沿岸的黑塔军队向远征军发起了突围行动,大炮轰鸣,坦克疯狂突击,缺乏燃料的战车都被放弃,士兵们端起枪跟在坦克后面做着绝望的冲锋,但是天空之中密布着联邦的战斗机,无情地收割着地面上的生命,战舰也远远地赶来凑热闹。战场上硝烟滚滚,地动山摇,这场激战持续了五天五夜,到了三月二十六日,一切归于平静,四十个师大约八十万黑塔军队被彻底消灭,整个西大陆再也没有成建制的敌军可以阻断远征军的推进。
黑塔士兵的尸体遍布原野,两路远征部队在图斯科河的东岸合兵一处,顺利地向东南方向一直推进到两块大陆相连处的霍德克山。至此,面积三千六百万平方千米的西大陆全部被远征军占领。
黑塔城内一片人心惶惶,学校还没有停课,但是许多学生已经不再去上课了。无所事事的佩罗马贺独自坐在一处酒馆里喝着饮料,一个侍者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您知道吗,就在昨天,那个伊内哈尔被人打死了。”
佩罗马贺想了一会才记起这个名字:“他不是在监狱里吗?”
“早就被悄悄放出来了,”侍者说道,“他还娶了个妻子,据说是他的崇拜者,您知道,很多人都是把他当做英雄来看待的。”
“什么英雄,不过是一个丑恶之徒,疯狂的小人罢了。”佩罗马贺冷笑着掏出钱币放在桌上,“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现在我得走了。”
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又问道:“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他和他的太太一起开了个旅馆,昨天旅馆里发生了争吵,两个人都被人用刀捅死了。杀人者现在还没有找到,不过很多人都在说,他一定是为了元帅去复仇的。”
“谢谢。”这位学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出了酒馆,坐上自己那辆产自联邦的飞车,开往郊外的圣贤公墓。
出乎他的意料,元帅的墓碑前聚集了不少前来悼念的人们,其中很有一些是他所认识的社会名流。于是他远远地瞧着,并没有凑上去,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佩罗马贺吓了一跳,阴暗的天空之下,走到他身边的这位上将脸色比天气还要难看:“这位将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元帅曾经是我的长官。”古特恩德解释道,“你是他的朋友吗?”
“他有很多朋友,可是在他生前,这些朋友大多认为他因为老迈,已经失去了当年在战场上的勇气和决断。”佩罗马贺讥讽地说道,“当联邦人打上门来的时候,这些人才又重新想起了他。人类的智慧和愚蠢,就是这样相伴相随。”
古特恩德沉默了一会才说道:“是的,智慧和远见,总是非常稀有的品质。”他重新戴上军帽,转身向着公墓大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