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德西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天空卫队的战地医院里,医生和护士都在来回忙碌着。临时建筑里十分暖和,她的病床上搭着一件天空卫队的少校军服,学过联邦语的她认识身份牌上的那几个字:拉克远霆。
这个病房里收治的全是黑塔战俘,这些人都在小声地交谈着,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有人咒骂着挑起战争的皇帝,也有人在讨论着重返家园或者是加入联邦的可能性。在达德西丽右边的病床上,一个西尔族的中尉正一声不吭地瞧着自己被锯掉一截的左腿,目光呆滞。
战俘们被允许在医院里自由活动,达德西丽在可以下床之后,就柱着金属拐杖走到了屋子外面,四下张望着。
灰蓝色的天空一片宁静,顺着厚厚的雪地向远处望去,是嶙峋的白色山峰。暴风雪早就已经停息下来。几只不知何处跑来的雪驼跟在人们的身后,指望着人类会给它们一些吃的。一个联邦战士好脾气地挥手驱赶着这些厚脸皮的家伙,又回头对她喊道:“姑娘,外面很冷,赶紧到屋子里去。”
达德西丽听得懂联邦语,但是她没有回话,一瘸一拐地又走进了屋子。迎面遇见一个机器人护士,那个护士打量了她一会:“这里全是男人,需要给你单独隔出一块地方吗?不然有时候你会觉得不方便?”
“那太谢谢您了。”她感激地说道。
十五师监察部来人给俘虏登记造册的时候,达德西丽小心翼翼地问那位处长:“我可以去见见那位拉克少校吗,就是救了我的那位,我很想去对他表示我的感激,然后可以把他的衣服还给他。”
“衣服我们替你还给他就行了。军人的职责并不仅仅包括杀人,救死扶伤也是我们该做的,这个不用你去谢。”处长看着她迅速垮下去的小脸,想了想说道,“他们营地离这里不远,这样吧,你坐我们的车,顺路把你带过去。”
就这样,达德西丽柱着拐杖出现在了拉克少校的营部,少校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气色还算不错,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能走路,不过不能走很久。医生说,将来伤完全好了也会有一点点瘸。”达德西丽小声说道。
“那真的太遗憾了。”
“不,能活下来我觉得非常幸运了。我来是想把您的衣服还给您,另外,”达德西丽拘束地说道,“谢谢您救了我。”
“没什么,这不是我们该做的嘛。误伤了你,我也很抱歉。”
“也不是误伤吧,毕竟我也是你们的敌人。”达德西丽低头说道,“是您救了我,这一点我会永远铭记。”
“小事情,不用放在心上。”
营监察委员韦其智中校眼瞧着这一幕,觉得很有意思:“哎,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干啥的?”
“报告长官,我叫达德西丽,二十一岁,话务员。”达德西丽回答得很认真。
“嗯,跟着你们的军队,从绿星撤下来的?”
达德西丽睁大了眼睛:“没有呀,我才从黑塔调过来没多久,就做了你们的俘虏了。”
“怎么会想着来当兵呢?”
“不是兵呢,我是少尉。”达德西丽傻乎乎地回答道。
韦其智差点被她逗笑了:“那好吧,达德少尉,你为什么会成为军官,家里是军人出身吗?”
“没有,我的叔父建议我加入军队,他说这是个稳定的工作,薪水也还好。”达德西丽解释道,“在黑塔,军人是受人尊敬的职业,和我一起加入的有不少女孩子。通讯、卫生和后勤部门都有。我们通讯处,就有好几个。”
“她们都被打死了。”拉克远霆突然说道。他回想着当初的情形,负隅顽抗的三百多敌人全部被打死在掩体里,有校官、尉官和不少女兵,他们都是这场战争的陪葬品。战士们小心戒备地察看着尸体,没有人为这些女人的死亡而感到惋惜。
达德西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了。拉克少校想了想:“走吧,我送你回医院去。”
“是。”
她上了拉克少校的冲锋车,又小声地辩解道:“拉克长官,我没有杀过人,真的。”
“嗯,我知道了。”
“长官,我真的很感激你们救了我。”
“是我们把你打伤的,这个只能算是扯平吧。”
“我不是说这个,是你们把我从生不如死的处境里解救出来了。”达德西丽声音很低。
拉克远霆听懂了她的意思,他转头打量着这个女孩,确实相当漂亮,栗色微卷的短发,大眼翘鼻,带着孤弱无助的神色。“不要想以前那些事情了。”他想了想说道,“能够活下来,这就是最大的幸运。想想在这场战争之中,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他们本来可以有着美好的生活,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这些幸存者,就要继续坚强地活下去。”
“是的,我活下来了,”达德西丽轻轻点着头,“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不愿再想起过往,感觉就像是一场噩梦。”
“你可以试着申请,在联邦定居下来。很多俘虏都提出了这样的申请。”拉克少校告诉她,“西尔族格尔族都有,只要是的确没有犯下过战争罪行的人,联邦一般都会审核通过。”
“真的吗,”达德西丽有些期盼,又有些担心,“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留下来能做什么。”
“你的汉语说得不错,找份工作应该不难,重新开始生活没有你想得那么麻烦。相信我,你会过得很快乐的。”
达德西丽苦笑一声:“能活下去就行了,快乐什么的,我不会再想了。”
“如果身体上的伤口可以被治愈,那么心灵上的创伤同样也可以。”拉克远霆注视着车窗外的白雪茫茫,“时间会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快到了,如果以后还会见面,我希望见到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姑娘。”
达德西丽下了车,她默不作声地朝着车上鞠了一个躬,柱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进去了。
地面部队歼灭了白星球上最后的两个黑塔军团,联邦终于光复了全部的领土。议会通过决议,决定在这颗没有常住人口的星球上设立行政机构,统一管理星球上的科学考察和工业开发行动。第四舰队那个巨大的太空基地也从绿星上空启程,重新回到自己在白星外层的轨道上去。
常时进中将被任命为第四舰队代理司令,进入基地主持舰队的日常工作。特混舰队的各个支队也将分别回到以前的舰队编制,齐默言则在昆仑号上接到防委的命令,护送拉泽女王的船队前往绿星。
在齐默言的命令下,第十一和第十二巡航支队护送着来自拉泽星球的太空运输甲虫船队,向着绿星的方向航行。
十一支队监察主任谢文昌问齐默言:“齐司令,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吧?”
“差不多吧,防委肯定会安排部队进行反击敌方本土行星的战争准备。不过这个估计得好几个月了。”齐默言说道,“难得的宁静时刻啊。”
“神经绷了这么久,大家都筋疲力尽了。”谢文昌说道,“宋参谋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随时会垮掉的样子。参谋们也都差不多,一个个走路都能给飘走了。”
“是该让大家好好休整了。”齐默言思忖着又问道,“哎,老谢啊,你觉得这反击作战,是先打尼亚帕呢,还是先攻打黑塔比较妥当?”
“这个问题太大了,我可回答不来。”谢文昌连忙摆手。
“好吧,我得仔细想想。”齐默言注视着舷窗外的星空,又陷入了沉思。
舰队回到了绿星上空,女王的侍从官普鲁丽塔女士带着侍女和侍卫们先行来到地面,在大兴郊外的一处花园开始搭设女王的行宫。大批记者纷纷赶来进行采访和拍摄,关于拉泽星球的各种话题又开始在媒体上热烈讨论起来。
任主席和胡闻道总理、许梦华副总理也已经赶到了大兴,准备迎接霍巴拉妮女王的来访。这将是一次历史性的会面。
陪同女王一起出访的还有以拉泽王国宫相伦杜尼斯为首的几位大臣,以及达特洛里率领的一队护卫人员。
伦杜尼斯看起来就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瘪中年男人,但是他为人十分精细,在会谈的时候关注到每一个细节问题,同时又不失礼貌,是一位极为精明能干的大臣,给胡总理和许副总理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反而是那位二十四岁的女王陛下,看起来就是一个羞怯的小姑娘,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完全没有王者的气场。
其实霍巴拉妮之前跟着姨母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但是来到联邦却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十分紧张,时常会陷入不知所措的状态。幸好作为助理跟随她前来的奥托莱尔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小心地提醒着她,或者给出建议,让她安心了不少。
正在绿星警察学院发奋学习的路云欢也接到紧急命令,被临时调入绿星大区的警卫局,参加本次访问的勤务任务。
这是小姑娘第一次亲眼见到拉泽人的虫巢建筑,女王行宫的主殿是一个巨大的六边形虫体,六条暗蓝色的外脊柱呈放射状在屋顶聚拢,上面还有高高的触角状天线。脊柱之间是褐色的外壳,外壳上有着巨大的椭圆形透明窗户,就像是巨虫的眼睛。这奇形怪状的建筑引起了路云欢极大的兴趣。
霍巴拉妮也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容貌极美的女警官,实在是太好看了,她总忍不住会转头去瞧她,两人的目光对视,彼此都会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女王个头不高,长了一张可爱的娃娃脸,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袍。这个年纪的女孩们都在尽情地享受青春,而这位女王却已经承担起治理国家的重任,想到这里,路云欢望向女王的目光便带上了几份敬意。
达特洛里也是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路云欢,他正在思考着怎么去搭讪比较合适,奥托莱尔拉住了他:“卫队长,别去招惹那个女警官。”
“为什么?”
“两国交往,您得谨言慎行,千万别干太出格的事情。”
“额,我只是想多认识一个朋友罢了!”达特洛里说着不顾他的劝阻,凑到一位翻译身边问道,“我能知道那位女警官的名字吗?”
翻译一听就知道他在打听谁:“队长问的是那位对吗,我们齐默言司令的女朋友?”
达特洛里一呆:“您再说一遍?”
“是不是最漂亮的那位,她是我们天空卫队齐默言司令的女朋友。”翻译骄傲地回答到。
“额,没事了。”达特洛里摆摆手,灰溜溜地回到奥托莱尔身边,“那是齐默言将军的夫人!真是太年轻,太漂亮了。”
奥托莱尔也很意外:“雷特将军从联邦回来之后,一直对齐默言将军称赞不已,没想到我还没有见到齐将军,倒先见到了他的夫人。我可以肯定地说,将军夫人一定是联邦最美丽的女孩,或者之一。”
霍巴拉妮听到了队长与助理的对话,又往路云欢那边瞧去,奥托莱尔也许说的是实话,可是却没来由地让她有些郁闷,于是她忍不住问道:“那么阁下心目中,拉泽最美丽的女人又是谁呢?”
奥托莱尔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认为那一定是陛下您。”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严肃,霍巴拉妮面色微红地转头向着前方,嘴角漾开一个笑容。
大臣们与联邦的官员紧张地进行着各种会谈,霍巴拉妮女王则被安排着各处参观,美丽繁华的大兴城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城郊的金字塔群,她专注地听着一位老教授的介绍,频频点头,还提出了许多问题。然后她转头对一直陪在身边的奥托莱尔说道:“这里的风景太美了,神秘的古代文明,繁茂的森林,蔚蓝的天空。还有那,你看那边的高架铁路大桥,现代文明与古代遗迹,隔着时空无言地对话,我真的很喜欢这里呢。”
她的贴身侍女坎拉迪丝笑道:“陛下上次在尼亚帕的库多城参观的时候,心情可是烦透了呢。”
“是呀,这次出访的体验完全不同,我的心情一直很愉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坎拉迪丝打趣道:“啊,那会不会是因为奥托莱尔阁下一直陪在您的身边呢。”
霍巴拉妮和奥托莱尔的脸都是刷地一下红了,两人对视一眼,又连忙移开目光。霍巴拉妮定住心神,瞧着不远处正在警戒值勤的路云欢,小声吩咐坎拉迪丝:“我亲爱的姐姐,去帮我问下那位女警官,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拍个照?”
路云欢当然是愿意的,这个事情也不违犯纪律,于是几个女孩凑在一起,拍了许多照片。奥托莱尔又很严肃地对路云欢说道:“我非常敬仰您的丈夫,齐默言将军。很遗憾这次我没能见到他。我希望以后仍有机会前来造访,那时候,但愿我能见到他。”
路云欢的耳塞连着手机,奥托莱尔的话被迅速翻译成汉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这令她面色绯红,但是她没有纠正对方,嗯,我的丈夫,听起来美美哒。“谢谢,欢迎您经常来联邦做客,一定会有机会见到他的。”
听着他们的对话,老教授扶了扶眼镜,又把路云欢打量了一番:“难怪看起来面熟,原来是齐司令的小女朋友,网络上经常会看到你们两个的照片。不过小路同志啊,你们这就结婚了吗,你看起来应该也就十七八岁吧?”
路云欢红着脸承认:“是的,我们还没有结婚呢。”
然后她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们应该很快就会结婚的。”
老教授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蛮好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