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浴盆中,热水荡漾,温香袅袅,水中花瓣点缀。
竟是夜来平素最喜欢的荼蘼花。
夜来浸泡在水中,摇头靠着盆沿,舒展如花瓣。
她没想到,这座大帐竟然是两室相连,从床背后绕行,便到了现在这一室。
潇镜陌抱起她,脱了她的衣服,不发一言地将她沉进浴盆,便再无过激举动。
夜来突然想起刚刚那侍卫说的——“国相不近女色。”
夜来沐浴时,潇镜陌独自端坐在角落,怀中抱一柄古琴,垂首擦拭。
动作轻缓仔细,足见他对古琴的珍爱程度。
夜来观察他片刻,问:“国相打算怎么处置我?是将我送给国相座下的将军享用,还是留给自己?抑或兼顾?”
语气之中,不乏嘲讽。
霄镜陌一边擦拭古琴,一边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声“嗯”,简直不含任何信息量。潇镜陌似乎没听见她说话。
夜来突然冷笑一声:“国相的心思,还真难揣摩。”
霄镜陌不语,连“嗯”也懒得“嗯”。
夜来盯着他,澄净的眸中幽光闪烁,仿佛隐藏着比星辰还神秘的故事。一不小心落入那眸中,便是如沐春风,如临月夜。
很难想象,人世间还有比这更美的眸子。
夜来突然说:“听说国相杀了自己的爱将卫戎?”
一语既出,帐中的气氛陡然冷肃几分。
霄镜陌却依然不说话,将古琴平放在膝上,修长的手指顺琴弦一抹,便听一声浑厚古拙之音浮起,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灵性与昭示,在静夜里袅袅不息。
夜来接着说:“国相昔年征战沙场时,卫戎追随国相,忠心耿耿,立功无数,这次国相却毫不容情。只因那卫戎目无军纪,作乱扰民,将好好一座溯城糟蹋得尸横遍野,尤其是凌辱那些女孩?国相杀了卫戎,真是替那些溯城百姓、那些受凌辱的女孩讨了公道。”
她睁大眼,眸中扑闪着此起彼伏的挑衅之意。
片刻,又接着说:“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不甚明了,还请国相指教。卫戎跟随国相十余年,国相对他的习性了若指掌。以国相的睿智,自然能料到溯城会发生什么。国相最初不以军令束缚,施予举措,防患未然,却在事发后才想到惩治凶犯。恕我直言,这不太像国相的方式啊!”
她已将话说到相当危险的地步。
然而,潇镜陌依然全心打理着古琴,心无旁骛
夜来缓缓地说:“国相此举,先放任卫戎屠城,自己却在最后一刻降临,只是为了让古斯族边境的百姓,记住国相的好,对不对?就如国相初掌兵权时,对昭国北边境做的一样。古斯族人就像昭国北边境的民众一样,桀骜难训,不遵常理,哪怕国相夺得这两地的土地,也未必能驯服这两地的民众。若不用一点非凡手段,国相怎么让那些缺乏教化的百姓,对国相俯首帖耳?”
她淡淡地摇头叹气:“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若不能让人在绝境中记住你的好,你就永远别想让人记住你的好。”
停顿片刻,夜来竟再度开口:“并且,卫戎这人心性阴翳,贪婪而善变,与国相交往日久,不可能不生芥蒂。国相何尝不知,这种人不宜长用。无奈卫戎对于国相,对于昭国,实属劳苦功高。冒然杀之,必定遭人非议。正好借此机会除之,一举两得。国相确实是个很会借力的人。
语毕,她盯着霄镜陌,眸色亮得吓人,等待霄镜陌的回音。
时间分分秒秒逝去,帐中只闻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终于,夜来忍不住问:“国相就没有任何想问我的?”
霄镜陌却冷不丁回了一句:“有。”
夜来的目光一动,兴致勃勃地反问:“嗯?”
霄镜陌垂首抚摸琴弦,温言问道:“浴水已凉,公主冷否?”
夜来失语。
就见霄镜陌轻缓地放下琴,起身,走到浴盆边,从旁边的木架上取下洁白柔软的丝巾,将夜来裹起来,抱出水面。
她洁白无瑕的身体,只隔一层薄纱,静静躺在霄镜陌怀里。
就如躺在一丛白雪、一缕清风之中。
绝对无关风月。
夜来这时才发现,眼前这传奇男子,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无论笼罩着什么情绪,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空淡。仿佛与世事相隔,自成一片天地。
夜来被平放在床上。
潇镜陌挨着她,隔开一线距离,与她并肩而躺。二人同衾同枕。
只不过,潇镜陌依然裹着他的斗篷。
霄镜陌缓声关照:“七公主今日受累,还请早些歇息。”
夜来心中,真的升起困倦,却有几丝烦躁,摆摆手,道:“我现在不是七公主!我是你的奴隶!你要什么,尽管来取。我叫夜来!”
霄镜陌却似没听见,依然故我地说:“七公主尽管休息,不必管我。我睡得不多,但必须睡一会儿。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让七公主屈居我的帐中,非常抱歉。待回到锦州,我自会赔罪。”
夜来心中微微错愕。
没过多久,就听潇镜陌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已然沉入睡梦。
他睡得还真快。
那呼吸声中,似乎还缭绕着淡雅的松针香味。
夜来扭头看他,只见那风帽之下露出的下颌,冷冽而清浅,与周身清芬的气韵完全相契合。
夜来心头再次被触动,也不知受什么力量驱使,突然慢慢起身,侧向潇镜陌,沉吟片刻,一抬右手,就要去掀潇镜陌的风帽。
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手腕在接近帽檐的一刻,被潇镜陌握住。
潇镜陌轻握着她纤细的手腕,非常轻,几近于无,却令她无法动弹。
夜来面颊微红,心中懊恼。
就听潇镜陌缓声道:“劝九公主莫要有此举。”
夜来咬牙不语。
潇镜陌又说:“我长得丑怪,怕吓到九公主。”
夜来在心中冷笑。
昭国国相潇镜陌的容貌,与他那智谋才调、风华气度一样出色,甚至更出色。世人皆知。
潇镜陌松开夜来的手,很快再次沉入梦乡,又梦呓似地说:“睡吧。保不准今夜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