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了个舒适的角落,我安静坐了下来,观察着同圈里的苦命鹅。
圈子不大,包括我在内囚了三头鹅,都被剪去了羽翼。
其中一头体型吨位让人叹为观止,她全身羽毛洁白无瑕,丝毫没有被此处的粪便脏了毛发。圣洁高傲坐落中央位置,傲视一切,眼皮子快吊到天上去了。
另一头病恹恹,无精打采瘫痪在另一个角落,羽毛被粪便泥土污染得像头黑鹅。
挑了一头容易亲近的黑鹅,我问他,“兄弟,你怎这般神态,可是身体不舒服?”。病鹅摇头,扫了大门一眼,见无来人,小心翼翼同我说道:“咳咳咳,大姐,你完蛋了。趁着这几天能吃吃能喝喝吧。”
我诧异,问他为何。病鹅继续道:“你今日这般折腾,别以为是好事。这家的主人心眼小,你今日把他欺负成这样,明日就怕是你的死期,咳咳咳。”。
看他这般病态,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到底谁更像半只脚踏入地狱的鹅。
他冷漠瞥了我几眼,好似看穿了我的想法,“你是不是在想没准我会更早死?”
我怔鄂了一瞬,点了点头,又尴尬摇了摇头。他接着说:“别看我这个鬼样子,要不是我不吃不喝,把自己弄成这样,早在三天前就被宰了!”
三天前?
前后记忆串了串,我蓦地想起在下店村,富贵人家却有“过节杀大鹅”的说法。我们那小地方,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能力杀得起,我吃不到也从未放心里。
听说是连续七天杀七头,用于祭祀先人或供奉给仙人,佑新的一年财源广进、人丁兴旺、祛病消灾。
若真如此说来,马家已经杀了三头鹅了……
我深呼了口气,不知为何,身处此处,我心情开始惆怅。想想我若为人,不偷不抢不杀人,又何必遭这种断头凌迟之刑。可命运弄人,如今我是一头鹅,是一头生来就宛若扣上死罪判决的鹅。
这几日我试着学习整理自己的羽毛,就像人时不时照镜子,确认自己的衣着。
其实……主要是我总感觉羽毛里面有小虫子在咬我……
我啄了啄毛发,不料又生生拔下了几根毛……
忽的,一声声尖锐的冷笑将我拉回了现实,原是那位巨胖大鹅发出的。她高傲睥睨了我一眼,像是嘲笑我不自量力,回了黑鹅,“丑东西,这还是我见你来,你讲的最正确的话。如果你们都像我这般美丽动人,洁身自好,让人们看到我的美,倾倒在我石榴裙下。那又哪会怕自己断命何日?可惜啊,你们就等死吧~而我,会因为美丽,被送到肥沃的池子,天天**致的牧草和沙砾,跟帅气迷人的大鹅哥哥比翼双飞,被达官贵人欣赏赞美着。”
说着,她挪了挪风韵的屁股,附近蓬松的羽毛随之抖了几抖,低头开始整理毛发。
虽然不想打破她迷人的幻想,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请问这位美丽的小姐,你要怎么飞到那美丽达官贵人的后院呢?”
她听了,颇为不悦,“虽然你称呼得没错,但我更愿意你唤我为瘦瘦小姐,那样会让我更开心。至于我的如何离开这里,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在这里鲁莽打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向那位高贵的夫人展示了我的独一无二的高雅。不管是谁,只要看过我,都会毕生难忘。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为我该死的魅力无法自拔,花重金买下我的。”
我默默汗颜,没想到这传说中胖胖的瘦瘦,可真让人看一眼就上头啊……
并非我不厚道,如此想来,那日胖胖说瘦瘦被人“拖”走了,这字用的也着实贴切。
此时过后,原本周遭又恢复了平静,可就在我们吃屎……不,是吃食之际,忽的喂水的瓷碗内泛起了涟漪。我本不在意,紧接着大地忽地颤抖,似是地牛翻身了。
我被震得站立不稳,忙靠住墙。目光一转,瘦瘦好似一尊大佛,岿然不动,淡定自若继续从脏乱的粮食中挑选干净肥沃的牧草。
而那病恹恹的鹅则死死抱住一根栅栏,被夹在里头,身子不住甩动。那画面看得我惊心动魄,怕他分分钟咽了气。我实在看不下去,小心翼翼挪了过去,他被吓得厉害,很是抗拒我,最后我好不容易将他拉了出来,用翅膀将他护在墙角。
伴随着地震而来的,是疾聚的乌云和丝丝闪电。说来奇怪,这天气变化像暴风雨又有些差异。除了一朵镶了金边的铅云气势如潮团团膨胀,以它开外的天空逐渐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更甚者日头照旧。
继而,电光石火,“噗”的一个假动作,那巨云如同生蛋母鸡的屁股,咻的一下,排出了一方黑色石子。随着那黑石落地,接着又是一声巨响,黑石安稳落地。
就像完成了一个任务,黑石落地,乌云散去,瞬间晴空万里,一如往常。
我眯起双眸,注视着发生在眼前似曾相似的一切,不免思绪恍惚。
彼时,院子通往店铺口的门“咿呀”打开,马老板慌乱背着硕大的行囊,拉着妻儿迅速夺门而出。待得风平浪静,他又慌乱怒斥捡他遗漏在地的金银珠宝的人,然后愤愤跑了回来。
“可真吓死我了……”,瘦瘦冷冷暼了一眼天色,不慌不忙道。
可病鹅看起来并不幸运了,他瞪着瞳孔,身上大部分羽毛脱落,有的地方红肿出血。双腿摊开,如一团泥巴,瘫痪在地。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脯能证明他还活着。
虽然我想帮他,可却有这心无这份力,只能干巴巴热切将他瞩目着,生怕他腿一蹬就咽了气。
“我……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气息越发微弱,弱到我把耳朵凑到他嘴边都几乎听不清。
日光散落,笼罩着真个院子。在单薄的暖阳中,他散了最后一口气息,死不瞑目。
午后的徐风轻轻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院,碧空晴天下,我看到一只小巧玲珑的黑福蝶迎风翩跹而来,如同一片跌跌撞撞散落的花瓣。
瘦瘦不久也看到了它,眨巴眨巴眼睛,娇羞不已:“没想到我的美貌还能招来如此别致的蝴蝶,哦吼吼吼吼~”
可惜黑蝴蝶并没有在她身上有丝毫的停留,而是与我擦肩而过,停留在了病鹅干枯的喙上,轻轻摇摆着两只触角。我不敢有更大的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它的一举一动,生怕惊飞了它。
如果我没听错,死之前,病鹅说的应该是:“我……我们皆是俎上鱼肉……”
俎上鱼肉,待人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