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陈思远想阻止父亲的出言不逊,忽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哟,挺热闹啊!这大晚上的不休息,都在这里闲聊呢。”进来的是薛二夫人。
薛承悦上前叫了一声娘,陈思远也赶忙行礼。
薛夫人到底年长,进门见到一个男子被打得五颜六色,高葭葭哭得稀里哗啦,又是在这大半夜,这小院还有人把守,马上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高大人一看薛夫人来了,气焰瞬间消失了不少,毕竟薛承悦是他的晚辈,他可以以长辈的身份压制,但薛夫人不一样,是他姨妹子,说起话来就得多几分顾忌,而她不请自来,势必心中已有几分不悦。“二妹怎么过来了?”高大人的话是跟薛夫人说的,却狠狠瞪了管家一眼,交代了要看好院门,不让任何人进来,怎么连个妇道人家都拦不住。
“我听说姐夫这大晚上的把悦儿叫到书房,所以来看看她是不是做下了什么错事,若是她有什么错处,姐夫不必顾惜妹妹颜面,只管教训便是。”
高老爷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信不是薛承悦写的,香囊不是薛承悦送的,花园私会也不是薛承悦去的,他还有什么能说的呢。
“女儿并未做任何错事,只不过是今晚表姐与这位陈府的大公子私会被捉,所以姨夫叫女儿过来问问清楚。”薛承悦就这么平平淡淡地把一桩难以启齿的丑事三言两语地说了出来。
“他俩私会,跟你有何关系?”薛夫人从进门就好奇这一点。
“女儿也不知,所以姨夫跟这位陈老爷正在找女儿与此事的关系,女儿清清白白,请母亲宽心。”
这话的意思任谁都听得出,这是有人要强行给她套上点罪名呢,好为自家儿女做错的事找个合情合理的脱罪说辞。
“好啊!那我也听听看,这事是怎么跟你扯上关系的。”说着便坐下了。
陈老爷早已看不惯薛承悦那挺得直直的脊梁和说话时傲慢的态度,他原以为一个深闺小姐,遇到这样的场面会被吓得哭哭啼啼,不知所措,没想到她竟不急也不恼。反观跪在地上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心中更是恨透了薛承悦,“怎会没有关系,令嫒趁着到我府上做客的机会,私下与……”
“父亲请慎言,事情还未查清不可伤了和气。”陈思远见几位长辈个个都像等着点火的爆竹,马上阻止了父亲即将要说出口的话。陈思远不想长辈之间有更多的摩擦,一旦某句话引爆了大家的怒气,场面失控,以后再见就难堪。“薛小姐出身名门,定不会做出此等有失体统的事情,其间必定有误会,可不要错怪了好人。”陈老爷见陈思远处处都在偏袒薛承悦,怒火中烧,却又不便当场说破。
“陈老爷是想说我家悦儿勾引你府上的公子了?这话事关女儿家的名节,可乱说不得,不知陈老爷可有证据?”薛夫人想着,这事不说清楚,今晚女儿必定无法清清白白地走出这间屋子。
“你说,当时她是怎么勾引你的。”陈老爷让跪在地上的陈思还来说。
“那日母亲在府上办法会,儿子在夫人后院门口遇到了薛小姐,然后,然后……”陈思还支支吾吾,哆哆嗦嗦不敢再往下说了。
“悦儿,你就将那日之事仔仔细细跟陈老爷和你姨夫说说。”知女莫若母,薛承悦是什么样的人,薛夫人再清楚不过了,就算薛承悦胆子再大,也绝对不会做出此等有违妇德之事。
“是。听闻当年名动江南的琴师长音师傅在陈府,小女子仰慕长音师傅琴技,当日在陈府做客时,便恳请陈夫人安排与之一会。当日小女子是得到了陈夫人的应允,才得以出陈夫人的院子见了长音师傅一面的,与长音师傅闲叙了几句话便回陈夫人院子了。回去的路上先是遇到了长公子,长公子吩咐了我身边的妈妈几句话便走了,后来又在陈夫人后院门口遇到了大公子,小女子与大公子素不相识,当时妈妈请大公子莫要在此地逗留,才知道他是陈府大公子的。进到院内,便遇到高表姐,后面的事诸位都知道了。当日陪小女子去见长音师傅的是陈夫人身边的王妈妈,若是诸位不信,大可与王妈妈对质。”陈老爷一听,这话越扯越远了,连夫人跟长音都牵扯进来了,这再要问下去没完没了,事情越闹越大。
“诸位都听明白了?可还有疑问?有什么要问的今日便都问清楚了,若日后再有人因今晚的事攀扯我家女儿,休怪老身不讲情面。”
这高大人到此刻才算清醒过来,自己一心护着女儿,不想却伤了薛承悦。
“请夫人,小姐息怒,今天请薛小姐过来只是想解开其中的误会,并不会有损小姐清誉。家父也是因事发突然,一时间乱了方寸,言辞激烈了些,小生在此替父亲向二位陪个不是。今日夜已深,二位还是请先行回房休息,改日必再登门赔罪。”陈思远希望薛夫人当日在银斗村的恩情,不要再深究了。先过了今晚,以后再慢慢赔礼谢罪吧。
薛夫人见陈思远言辞恳切,又念及之前的救命之恩,今日之事只好暂且作罢。起身便拉着承悦要走。可那陈思还也不知是被什么鬼给迷了心窍,之前见过薛承悦之后,便一心想勾引,妄想能与她亲近亲近,今日再一看,薛承悦身上那股傲劲,撩拨得他浑身发痒。原本这大公子就是个仗着家世显赫,鲜廉寡耻之徒,如今尽全然忘了自己眼下的处境,见薛小姐要走,便喊着“小姐留步”。见此一幕,大家都不知这陈思还要做什么,只见他跪倒在陈老爷脚下,哭到,“父亲,孩儿是真心爱慕薛小姐的,请父亲做主,孩儿要娶薛小姐为妻。”
陈思远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一出,根本来不及思考,冲着他家兄长大吼一声,“你敢!”
陈老爷对陈思远三番两次地维护薛承悦已是早有不满,如今总算逮到机会,便回敬一句“有何不敢?我陈府哪一点配不上她薛家?你兄长乃是我堂堂陈府大公子,难道还委屈了她一个乡野丫头?”
薛二夫人刚想辩驳几句,被薛承悦制止了。若是母亲与陈老爷当面锣,对面鼓的发生龃龉,只怕以后陈思远在陈府与薛府之间要为难了。即便陈家如今有万般不是,也要看陈思远三分薄面。更即使何况今晚这样的局面,陈思远仍旧时时刻刻维护着她。如今见陈思远立在他兄长身边,更觉他举止端庄,显正人君子之风,行藏磊落,具骏骨龙精之气。
“陈老爷,若论家世,或是大公子的身份,自然是不委屈小女子的。可今晚之事,足以彰显大公子人品,小女子宁愿将这头颅付与那三尺白绫,也不能嫁给尊府大公子。”她薛承悦即便是死,也断不会嫁与陈思还这等龌龊庸人,孟浪匹夫。
陈老爷自己气得眼冒金星,可薛承悦却心平气和地反驳他,薛承悦越是平静,陈老爷越是气愤。“你说不嫁就不嫁,只怕由不得你,你可别忘了,你们薛家可是欠着我陈家天大的人情,要不是我儿当日出手相救,你能清清白白地站在这里?别说娶你为妻,就是要你做妾也行得。”
陈思远一听父亲居然拿他当日的救命之恩,为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兄长做说辞,要挟薛承悦,顿时火冒三丈,也顾不得长幼尊卑了,“父亲,孩儿当日乃自愿出手相救,不图回报。”
“你闭嘴,事到如今,你居然还向着她。”
薛承悦悄悄扯了扯陈思远的衣服,示意他不要与他父亲发生争吵。如果自己儿子此时帮着外人,无疑是火上浇油。
“陈老爷说得没错,当日的确是尊府的公子解了我东院之困。可是,出手相救是尊府长公子,而不是大公子。”
“他既是我陈府长公子,那你们薛家欠的就是我们陈府的恩情,现在要你把恩情还给陈府,有何不妥?”
听了陈老爷的话,薛承悦笑了,他一个字都没说错,可她薛承悦偏不吃这一套,她才不会吃这种眼前亏。薛承悦是个女人,她从来不讲究正人君子那一套,她从小在村里横行惯了,她深知做恶人比做好人容易得多。“这恩情欠的是长公子的还是整个陈府的,现在恐怕陈老爷说了不算。这恩情已经欠下了,怎么还?是还,或是不还?如今都由我薛家说了算。若陈老爷想以此事要挟我就范,只怕打错了算盘。只要我薛家不同意这桩婚事,这堂堂陈府仗势欺人,强抢民女的恶名便会立刻闹得世人皆知。若是陈老爷不在乎陈府担此恶名,那小女子也会尽量将故事说得精彩些。”
陈老爷一听,这小小一黄毛丫头,不仅耍赖,居然还公然威胁他,怎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子。气得坐在椅子上,用手指着薛承悦,一个劲的“你,你……”气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思远即担心父亲盛怒伤身,又惊叹薛承悦竟也有如此“撒泼打滚”的时候。
陈思还心想自己堂堂陈府大公子,竟然被人如此这般瞧不起,挣扎起身还想争辩两句,被陈老爷一脚踹倒在地上,大骂其“畜生”。
陈老爷不知自己造了什么孽,现如今要受此等奇耻大辱,简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又被这小女子这般摆弄,说出去简直要沦为世人笑柄。
陈思远也不知该如何向薛夫人及薛小姐赔罪了,只能请两位先行离开,“今日之事于薛小姐不过是一场误会,不会妨害小姐名声半分。夜已深,二位还是请回去休息吧。”
薛家母女也不愿在此地逗留,招呼都没打,便携手离开了。
送走了薛氏母女,陈思远已满头大汗,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为止最狼狈不堪的一次,没想到偏偏被薛承悦看到。
陈思还刚刚演完的这一出闹剧,就连高大人也替他觉得丢脸,可另一方面,自己女儿不守妇道,被人坏了清白,人家倒好,当着面竟要求娶别家闺女,这脸他也没少丢。
陈老爷气不过,抬腿又给了陈思还一记窝心脚,疼得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公子龇牙咧嘴的在地上爬。
薛氏母女走后,书房里除了高葭葭的低声啜泣,就是陈思还疼得呼呼啦啦的喘气声,再没有人说话。陈老爷与高大人还是一个面冲东一个面冲西地坐着,丝毫没有要打破僵局的意思。
“父亲,高大人,今日这事还需二位想个对策,这事该如何了结,该如何遮掩,否则天亮了,要有人见到我们陈府的男子从高府走出去,更是说不清了。”到时还有可能影响了住在高府的薛家两位小姐的清誉。
“高府千金好计谋啊,想必是高大人教导有方,还是高大人出个主意吧。”
“大公子也不差呀,运筹帷幄,智勇双全,还是请陈老爷想个法子吧。”
虽说这是一场张冠李戴的闹剧,可大错已经铸成,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都冷静下来了,毫无悬念,心中都有同一个解决办法,只是陈老爷和高大人都不肯先说出口。既然你们都不说,那就由我陈思远来说吧,避免横生枝节,也可彻底断了兄长对薛承悦的念想,“既然事已至此,还是把兄长跟高小姐的婚事尽早办了吧,越早越好,免得再横生枝节。”坐着的两位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但看态度都有些松动了。
“这匆匆忙忙办婚事,必定引起外间猜想。”高大人一方面担心他二人已珠胎暗结,成亲的事情的确宜早不宜迟,可又想着女儿即使出嫁了,可事情传出去,也还是不好听。
“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们二人的事迟早会被传出去的。”陈思远想起薛承悦刚刚的话,心中已有成算。
“要是有对策,你就说出来听听。”陈老爷也觉得刚刚自己言行,失了大家风范,要不是他这个嫡长子多番出手阻拦,只怕事情会闹得更难堪。
“知道这件事的都是两府心腹之人,没那么快传到坊间。因此,婚礼要赶在流言四起之前进行,而且要大张旗鼓,要让世人都只记住这场婚礼的奢华,而没有余地去追究婚事为何会办得如此匆忙。其次,流言一旦在坊间传播,那我们就添油加醋,把流言传得越神奇越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越是奇幻,可信度就越低,真相就更扑所迷离。”
高大人第一次觉得女儿眼光不错,一眼看中的这位长公子倒是个人才,只是女儿福薄,错过了一场好姻缘,最终只得嫁给一个替这位长公子提鞋都不配的废物。
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陈老爷和高大人也支支吾吾算是答应了。约定后日便来提亲,定下成亲的日子,礼数从简,将六礼并为三礼,随后把成亲的消息放出去。
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陈大公子与高小姐在当天就被关在各自的房间里等待成亲自不必说,卢卦姑也吃了一通苦头。
这薛家三母女天刚亮就搬出行李,去了牛尾巷的刘府,任凭高大人夫妇如何好言相劝,都无法挽留这三母女。
昨天晚上薛承悦受了些凉,心中难免也有些愤懑,早起便咳嗽了几声,又一番折腾到了刘府,午间竟开始高烧不止。
刘夫人见她二姐姐未提前通知,一清早便过府来了,而且连行李箱笼都带过来了,便知道在高家那边出了什么事。
刘夫人安排下人收拾房间及行李,自己拉着她二姐姐去了她房间,“二姐来得这样突然,可是在大姐家发生什么事了?”
薛二夫人递了个眼色个刘夫人,刘夫人就便把屋里的下人都支了出去,薛二夫人这才把昨天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刘夫人听。
刘夫人一听,骇得不轻,“竟有这等混帐事?大姐也真是,我都不知明里暗里跟她提过多少回了,葭葭这孩子性子轻浮,眼皮子又浅,需多约束些,只是不听,如今做下这等丑事,只怕她也追悔莫及。只是让悦儿平白无故受了一场委屈。”
薛二夫人叹了口气,她虽然也知道这高葭葭的性子,可高家也是书香门第,且高大人又只有这一女,原以为只是宠溺些而已,谁知道她竟有这般不顾礼义廉耻。“如今已是多说无益,且看他们两家怎么解决吧。”
刘夫人点点头,一时两人竟无话,各自心中感叹,即有羞愧,又有愤怒,既有不齿,又有不忍。两人坐了一会,便去薛承悦房里看看她病情如何。
因见薛承悦在病中刘夫人也未久留。薛二夫人见刘夫人出去了,变问薛承悦道,“那日在陈府,你见的那位长音师傅究竟是何人?可是你父亲曾经提起过的那位琴师。”
薛承悦答道,“正是。”
薛二夫人听后,微微看了一口气。当年,要是她能多约束些,不让他父女俩由着性子来,那薛承悦也不会认识这位叫长音的琴师,自然也不会引出这一番故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