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五年春,汉武帝刘彻命卫青率三万骑兵出高阙;辖下苏建、李沮、公孙贺、李蔡四人率兵从朔方出发;李息、张次公率兵由右北平出发,总兵力十万人,对匈奴人发动了规模空前的大战。
此一役汉军大胜,俘虏了匈奴右贤王的小王十余人,男女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有几百万头。汉军大获全胜,高奏凯歌,收兵回朝。
刘彻接到战报,喜出望外,派特使捧着印信,到军中拜卫青为大将军,加封食邑八千七百户。卫青的三个儿子都还在襁褓之中,也被封为列侯。
次年,十七岁的霍去病始战,被任为骠姚校尉,随卫青击匈奴于漠南,以八百人歼敌两千人,俘获匈奴的相国和当户,并杀死匈奴单于的祖父和季父,勇冠全军,凭借着无人能及的彪炳战功受封为冠军侯,成就了一代战神的传奇。
正如后人所评论的那样,这一大胜是卫氏一门的功劳,也是汉武帝刘彻自己运筹帷幄,潜心谋划,万全准备之后的成绩。
之后漠南再无王庭,匈奴人远远败走西北,匈奴对汉朝北疆的威胁至此终结。
“陛下,霍侯到了,现在宣室殿外求见。”
刘彻一喜,“哦,去病回来了?这么快,赶紧宣他进来。”
霍去病数日前打了一场小仗,刚领兵从定襄回长安,知道陛下一定急着想要知道此役的详情,所以回到长安之后回府稍许休整了一下,就先赶进宫中来见刘彻。
到宣室殿外求见,不一时就有小黄门出来宣他进去,跟着走了几步发现并不是去刘彻经常召见臣子的正殿而是往后面的一间偏室去,微有疑惑,问道,“陛下在哪里?”
那小黄门答道,“陛下午后就一直在后面看东西,霍侯请随我来。”
霍去病随着进了一间布置十分舒适的宫室,一踏进门就被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大地图惊呆了。
这是一副几有十余尺高,二十尺宽的厚厚绢帛,上面沟壑回寰,标明了城镇,山脉,河流,道路,北达真颜山以北,南至哀劳,南越,西到乌孙,安息,东至大海,气势十分恢宏。
霍去病讶然赞叹,“陛下这幅图气势磅礴,令人见之振奋。”然后想起自己还没有参见陛下,连忙抢上两步施礼。
刘彻摆摆手,“去病免礼吧,你这次回来的很快,过来坐下。”
看霍去病还在对着墙上的地图惊讶赞叹,便告诉他,“去病看到这个也很震惊吧,朕第一次见到时也感叹惊讶了许久,这是阿娇献给朕的。”
“陈娘娘!?”霍去病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提起过前皇后了,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轻灵苗条的身影,还有一张总是带着些怡然自若神气的清秀脸庞。
自从这身影的主人离开后,他就刻意不再去多想,主要是知道多想也是无益,没想到刘彻忽然自己说起她来。
再仔细看看墙上那幅精工细作气势磅礴的地图,忍不住微笑出来,“陈娘娘总是能做些出人意表的事情,陛下当初收到这个很高兴吧。”
刘彻大概也是想起了前事,神情有些悠远,“高兴?说不准,阿娇那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同时献上了两个礼物给朕,这一件当然是很好,可是另一个礼物朕却不怎么喜欢。”
霍去病奇怪,“是什么东西陛下不喜欢?”暗道这一样都这么好,另外一个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才对啊。没想到陈娇还有过刻意讨好陛下的时候,这手段当真不俗,就和她的为人一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总是大异常人。成效显著的,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
陛下做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另一个礼物是两个美貌的舞姬,样子其实还不错。可惜是阿娇献上的,朕看见就会不舒服。”
“唉,”霍去病不知要说什么好了,暗道那女人有时机敏灵动,心思奇巧,有时又挺粗心大意的,也不想想,谁送美女给陛下都可以,独她不行啊。
刘彻还在回思以前的事情,“阿娇那时总说朕雄才大略,是一代明主,必然能开疆扩土,成就一代伟业,所以她先做出一幅图来看看,日后大汉的疆域是什么样子。”
霍去病诚心道,“陈娘娘说的不错,陛下确是一代明主!”
刘彻接着道,“阿娇那时还说,卫青是难得的栋梁之材,朕的手下有他,对匈奴之战必然能胜。”
霍去病一愣,“她在人后和陛下这么说?陈娘娘当真大度。”
刘彻带丝笑意接着道,“阿娇有次还说你年少有为,精明干练,日后前途无量。”
这霍去病就不好多评论了,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心底有丝喜欢,原来她曾在背后这样夸奖过自己。
正在心底细细体会那股被埋藏很久,这时忽然被挑起的思念之情,是一丝带着微微苦涩的清甜,却听陛下自语一般,轻声道,“也不知阿娇她现在怎样了,好不好,以前说的药铺什么的开出来没有。她其实是个挺懒散的人,喜欢舒适享受,远离了长安,也不知能不能习惯……”
饶是霍去病向来自认为遇事镇定,加上又是上过战场的人,轻易不会被什么惊吓到,此时听到了陛下这几句话,也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猛抬眼看着刘彻。
刘彻的眼睛还盯在墙上,起身在上面点了一下,“此处就是去病这次拿下的区域,朕打算迁朔方的驻军去修筑工事,日后此处便也要算我大汉的疆域了。”
“是,陛下。”
刘彻又坐了下来,淡淡看了霍去病一眼,“朕小的时候就知道韩嫣的水性很好,在水里待上半日都没事;他们坠崖的一月之后,卫青曾进宫来向朕请过罪,说你擅自带兵离开长安数日,无缘无故的赶去了冀州;后来朕见到姑母时,发现她对于阿娇的事情只怒不悲,看那样子是被气得够呛,并不是个伤痛欲绝的样子,阿娇是她最心爱的女儿,若是死了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霍去病了然,看来刘彻对于那时的事情应该也是心里有数了,起身请罪,“陛下恕罪,我……”
刘彻摆手阻住他,“算了,你把人硬抓回来也没什么用,朕又不缺女人,阿娇她总还是朕的表姐,要是早知她会这么决绝,朕还不如就将她留在长门宫中,起码想见时还能见得到。现在想起来,那两年每次去长门宫探望她的时候,竟都是朕最舒心安适的时候。朕前些日无事,就去长门宫走走,才发现,朕竟然一直清清楚楚记得阿娇那时的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式,说过什么话,就跟她还在眼前一样。”
霍去病见刘彻说得大方,可是眼中却隐隐有些水光,不便多言,也不好使劲看他,移开目光,暗叹要是真这么想得开,又何至于待在这里对着阿娇的东西一看就是半日。
他也很喜欢陈夫人,不过因为相交时日不久,加上差着辈分,所以也就是喜欢一下,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可是这时也不禁替陛下惋惜,要是阿娇曾经那么倾尽所有的对待过他,那他一定不再顾忌两人之间那点年纪的差距,拼死也要把人抢回来。可惜阿娇最后却看上了那个在霍去病眼里徒有其表,骄奢不羁的韩大人,实在是要让他慨叹这女人太没眼光了。
看刘彻半晌不语,勉强笑道,“陛下,这次的战事挺顺利的,我军只折损了不到百人,舅舅派了公孙将军留守。”
刘彻点头,“不错,你再回去和卫青商议一下能从朔方调派多少驻兵过去的事情,建工事还需多少钱粮,明日再来禀告给朕。”
霍去病十分精简的禀报完了边疆战况就起身告退,走出去前偶一回头,发现陛下还坐在原地,眼睛盯着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从阿娇离开后,刘彻就命人将长门宫看守了起来,等闲不得入内,又派了专人去看守打扫,里面的一草一木都不许轻易变动,他有时空了就会自己去走走。
坐在以前那间阿娇招待他的正室里,眼前就会出现一张清水芙蓉般的脸庞,伸出手好似就能描画出那眉毛,眼睛,挺翘的小鼻子,饱满红润的双唇,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没想到自己记得那么清楚,不止是她的容貌,还有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曾说‘我现在在长门宫中精心养性,每日都要为大汉和陛下祈福。’
自己听到时是那么的心安理得,认为她理应这样。
她曾说‘陛下自幼英明神武,眼界之高远岂能是那几个因循守旧的老臣所能领悟的,现在又有关内侯卫仲卿这样的贤臣良将在,正是派兵驱逐匈奴的大好时机,不可轻易放弃。’
自己听到时有些好笑,还有点欣慰,阿娇总是这么义无反顾的全心向着自己。
她又曾说‘陛下雄才大略,英明果毅,对匈奴之胜,卫将军固然厉害,可若没有陛下的知人善用,唯才是举,他这才干又如何发挥的出来。’
自己听到时十分自得高兴,暗赞还是阿娇有眼光,能看明白事情的因果。
最后那一次她说‘陛下,情之所钟,无怨无悔,我自己画地为牢,深陷其中,此生再也走不出去,那就趁此时还没有又闹到惹人厌烦,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结了它吧!’
当时那话听在耳中真有锥心之痛,隐隐已经明白不论有多么不舍,都也已经留不住她了。
正如刘彻经常说的那样,他不缺女人,想要多少有多少,可是他缺一份真情,相濡以沫,两心相印的真情。
上天对他不薄,如此难能可贵的真情他也曾经有过,可惜有的时候太过年轻气盛,不知珍惜,等到赫然醒悟,想要珍惜时却怎样都留不住了。
后来慢慢明白过来,阿娇说的‘了结’并不是指阴阳两隔,而是她彻底放弃了自己,放弃了她那皇室贵胄的尊贵身份,从此宁愿浪迹于民间,永世不再和他相见。
气吗?也许吧,不过恼火过后却是深深的无奈。
阿娇说的不错,少年时她倾尽所有,为自己做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最终却换来了彻底被厌弃的结果。自己当初其实早就有了废后的心思,她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又怎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以才会心死之余顺势给了自己一个巫蛊之罪的借口吧。
再后来的一切,刘彻都自认为做得有理有据,甚至是有情有义的,可惜却与那个人渐行渐远,终于闹到天各一方,至死不能再见。
眼前又再闪过一张芙蓉秀脸,还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虽不是最美的绝色,却是心底再也抹不去的那一个。
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像一柄小锉在心头轻轻的磨过,不是很痛,但会揪心,天长日久,不知是否会有终于习惯了的那一日?又或者心底的这道伤口会一世相随,至死方休。
谁知道呢!……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