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斯第一天去电视台上班。
出门前，她在镜子前照了又照，虽然昨晚照顾受伤的小猫到半夜，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但这并不影响她满满的热情。
……就像小时候到新学校报到，那种对新集体新生活紧张又充满期待的心情。
王思斯不想在第一天迟到，算好时间出门，还提前了一点，一路小跑冲出园区，轻车熟路跑到地铁站。
可是路线不熟，王思斯一路看表，使出浑身解数挤进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里……结果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我为什么不早点起床呢？”王思斯站在电视台门口，仰头望着那座知名建筑“大裤衩”，心头悔恨交加。
网上有张图片说，白羊座的行动轨迹就是：忍耐－爆发－后悔，然后如此循环。
她不知道别的，但是自己经常后悔倒是真的。
比如现在。她不知道是该走进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还是为了留个好印象，干脆今天请假算了。
电视台门口车水马龙，王思斯站在中间有些挡路，被人来人往的人流前后冲撞，只好退到路边。
身后忽然响起车鸣声。
她都已经站到路边了，怎么还按啊？王思斯心烦意乱，愤怒地回过头去。
林尽染又换了车了。
“喂，我上星期给你发的微信你还没回呢。”
王思斯一愣。
他今天开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看起来挺粗犷的，手臂搁在车窗上，朝她摆了摆手，“快上来，别在这儿挡道。”
林尽染车后果然堵了好几辆车，但是他们对这辆车的主人心怀忌惮，所以并没有狂按喇叭。
“而且，你没来过电视台吗？要通行证的。”
林尽染好言相劝，“你得找这栋大楼里有工作证的人下来接你，填了访客资料才能进去……很麻烦的哦。”
王思斯又是一愣。段穆没说这事啊……
不过这种小事，本来就该她自己想办法。
坐我的车进去。”
林尽染指了指挡风玻璃上的通行证，“可不是每一辆有通行证的车，都肯无偿载你进去的喔。”
王思斯最不愿意耽误别人，望一眼林尽染车后的豪车长龙，来不及多想，只好大步绕到副驾驶，跳上林尽染的车。
姚美如半夜加了母亲介绍那位大学老师的微信之后，两人谁也没跟谁说话。
不过今天早晨，那个老师发了一张侧脸的照片，带个眼镜，文质彬彬的，滤镜是黑白的，站在黑板旁边，感觉还不错。
不知道这张照片是不是为了她才发上来的……
不过，他要是不先说话，姚美如是连个赞都不会先点的。
姚美如高冷二十年，已经成为习惯。再说跟李磊是生撕分手的，在感情方面她也有点心灰意冷。
“美如……”是李磊的声音。
姚美如抬头，只见他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事的学生。
手里还提着两大袋子澳洲奶粉。
姚美如远远看着李磊，觉得有些恍惚。经历了这个人……别的方面没什么进展，但小宝喝奶粉的口味却被养叼了。
……姚妈妈说喝了进口奶粉皮肤白，睡眠好，现在只给小宝喝澳洲奶粉。
姚美如不得不多接一些课，还有监考的活儿，好补贴家用买奶粉。
“美如……我能进来吗？”
姚美如怔了怔，然后点了点头。
她万没想到，发生了那样的事，李磊还会再来找她。
中午阳光正好，同事都出去吃饭了，她就是因为怕被人问起李磊的事，才一个人留在办公室加班批作业的。
“这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当然可以进来。”
姚美如低下头，阳光照在桌面白花花的作业本上，有些刺眼。
李磊走进来，笑的很尴尬，走到姚美如身边，把奶粉放到桌面上。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李磊小心观察着姚美如的脸色，“美如，我对你要不是认真的，就不会请你到我家去，亲手做饭给你吃……还带你见我妈……”
“好了你别说了。”姚美如脑袋嗡的一声，见到李磊，她心里那口怨气散去了一些，可是一提起他妈，她便明白，就算她肯纡尊降贵，但他们之间的问题也解决不了。
“好，我不说了。”李磊声音温柔许多，走到姚美如身边单膝蹲下，轻轻握住她的手。
“美如，你能原谅我吗？……你想要我怎么补偿？我什么都答应你！真的，两万块的包我也给你买！”
姚美如放下手中的红笔，转过身，正色地看着李磊。
“你想要我原谅你？……你真的什么都肯做？”
“当然！”李磊面露喜色。
“我们以后结婚，房子全款，写你一个人的名字。我什么都不要。”
李磊一愣。
“但是，不能跟你妈一起住。”
姚美如反握住李磊的手，“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跟她见面，但我要在家，她一个月只能来两次，我会尊重她，孝敬她，有什么事也都会帮她，但她和我们俩，必须各有各的生活。”
李磊看着姚美如，露出迷惘的神色。
姚美如两只手都握住李磊的手，柔声又说，“以后我们俩在一起，我们两个才是一个整体。你现在单身，剪不断跟你妈的关系，我不怪你。”
她才发现自己也有撒娇的天赋，轻轻晃着李磊的手，“但是，你要真想跟我在一起，你就要调整这件事。你妈得有她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天天缠着你。”
李磊怔怔地看着姚美如，沉默片刻，表情冷了下来，缓缓站起身来。
“我以为你是老师，知书达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李磊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甚至有点义愤填膺，“我妈她年纪那么大了……我爸没的早，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容易吗？她现在老了，儿子娶媳妇了，却不让给她尽孝？”
李磊摇摇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姚美如叹了口气，也是一脸失望和愤慨，“你是成年人了，你跟原生家庭的关系不摆正，将来会有很多问题……”
“行了！你说够了没有？你少拿网上那套话来忽悠我，也忽悠你自己！你只会说别人，那你自己呢？跟原生家庭的关系摆正了吗？”
姚美如被李磊问住了。
没想到李磊看起来一脸没文化的样子，倒也是牙尖嘴利的。
“你带着个弟弟，每个月都贴钱给娘家，我也没有嫌弃你啊！你凭什么嫌弃起我妈来了？”
李磊轻轻摇着头，后退到门口，“看来一个女人明不明事理，跟她念多少书没关系！你这样的，长的再好看，工作再体面，有啥用啊？你太自私了！”
“我……哈，是，我自私！你不止大方，还很孝顺呢！”姚美如气得说不出话来，不住点头，“你是孝子，我是坏女人。”
李磊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惋惜地看了姚美如一眼，“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但是你的要求太多，也太过分了。”
姚美如背过身去，不想再看他。
李磊其实是舍不得走的，但是搞成这么僵，也是骑虎难下，指了指桌上的奶粉。
“给你弟买的，你留着吧。将来需要代购，还是可以找我，但是，要给钱的了。”
说完这句话，李磊有些悲壮的走了。
姚美如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是很气，反而觉得有点轻松。
她跟李磊本来就是两个频率的人，根本没法沟通，勉强在一起也是将就。
姚美如起身走到背光处，拿起一条新消息提示都没有的手机，心里有点空旷。
说起来，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跟男人绝缘，一直没有看上眼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自从听说王思斯要办婚礼，她可能潜意识里受到了影响，开始放低标准，想要将就……也许是因为不想输给王思斯吧。
鬼使神差的，姚美如发了条微信在603寝的微信群里。
“都干嘛呢？”
姚美如想了想，又挨个圈了江星月，徐雪娇和王思斯，这样她们才能收到微信提示。
姚美如望着窗外，满操场都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多快乐，多简单。
姚美如叹了口气。她好累，忽然不想再争什么了。
叮咚一声，她拿起手机，以为是603寝微信群里有回音了。
结果却是那个大学老师发来的。
“你好，我叫秦汉，巨蟹座，在大学工作，很高兴认识你。”
姚美如有点儿失望，这开场白太土了，八成是个无聊的人。不过，聊胜于无。
小纯家在一座中部省会城市的郊区，单亲家庭。母亲是开熟食店的，外婆身体还不错，母女俩年纪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了，平时一起开店。
小纯性格内向，又有些自卑，平时为了不引人注意，习惯性地把母亲和外婆的意见说成是“我父母说……“
她从小就很敏感，发现这样做可以省去很多麻烦。不会有人继续问东问西，有助于更顺畅地进入下一个话题。陈楷也是经过这一次，才知道小纯家里的情况。
小纯的母亲得了糖尿病，最近得了并发症，情况恶化，医生说有双目失明的可能。小纯妈说，她最近时常觉得视野模糊，到了晚上更是两眼一抹黑，还在厕所里晕倒了……那晚天一亮，就赶紧把小纯叫回来，说要安排后事。
陈楷跟小纯高铁转长途客车，终于折腾到目的地，一出客运车站，就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老太太，满脸笑容地朝他们迎了过来。
小纯看到妈妈，露出喜悦又悲伤的神情，她此刻的表情连演员都很难描摹，干枯瘦小的身影朝母亲跑过去，“妈，你身体不好，还来接我干什么？我自己打个车不就回去了？”
小纯妈根本没看小纯，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陈楷身上，上下几番打量，露出满意的笑容，一张脸皱得像菊花一样，“小纯，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北京的朋友啊？哎哟，你好你好！”
小纯妈越过小纯，把手伸向陈楷。
陈楷急忙双手握住小纯妈的手，用力握了握，“阿姨好！我叫陈楷，是小纯的……好朋友。”
他顿了顿，又赶忙去招呼小纯的外婆，一手扶着她手臂，一手握了握她的手，提高了音量，“外婆好！”
“好，好！侬好高的个子……”
更老的那个老太太，看到陈楷就更喜欢了，一双满是老年斑的手，紧紧攥住陈楷的手腕。
外婆说话口音很重，陈楷听不太懂，一手拎起小纯的行李，一手拉着外婆，大步往车站外头走。
“阿姨……奶奶，这里人多，咱们先出去吧。”
小纯妈见他憨厚有礼貌，笑的更开心了。
“北方男孩吧？真不错，身材高大，普通话也说得标准……小纯外公也是北方来的，傻了吧唧的，又憨厚又能干，所以小纯外婆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小纯爸就是南方人，贼眉鼠眼的，精明得流油，所以我……”
小纯听母亲打开话匣子，急忙掐了她一把，抬头看了陈楷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即便是在自己地盘，小纯的声音也没比平时大多少。
“妈，陈楷是我朋友，大老远从北京来的，先让他休息一下。你身体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这次跟我回北京吧，我带您去北京三甲医院看看！”
小纯妈有些心虚似的，看一眼自己的母亲。
老太太咳了一声，“你妈一个人，起早贪黑，很辛苦的啊……咱们先回家吧，准备了一桌子菜给你们吃……”
老太太又咳了起来。小纯妈和小纯急忙都围过来。陈楷离得近，也帮老太太拍背，并且发挥身高优势，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似的四下看看，搜索到一个卖水的小贩，一个箭步就买水去了。
小纯妈看着陈楷的背影，“儿子啊，你说你，藏的怎么这么深啊？要不是这次事情紧急，都不知道你交了个男朋友。”
小纯妈叫习惯了。怀胎十月一直以为是儿子，结果生下来才知道是闺女，打小就管小纯叫“儿子”，把她当儿子养。
小纯性格腼腆，但是外柔内刚，跟这有关系，但更多的是遗传了母亲和外婆。
听了这话，小纯的脸自然是红通通的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都说了啊，陈楷是我朋友，碰巧跟我租同一间房子，人又好……听说我家里出事，特意过来帮我而已了……”
……而且我确实需要他帮助啊。我们一家三代都是女人，我又常年不在这边，男生缘儿也不好，想临时找个男性朋友帮忙都很难，你要是住院了，想有个人搭把手搬搬抬抬都做不到……
这是小纯的潜台词，没有跟妈妈说，但也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虽然社会发展到今天，很多体力活儿可以用钱解决，但是信任感和亲密度，是大街上临时抓个劳动力无法填补的。
所以小纯是真的需要陈楷帮忙。有时候她也挺自责的，她觉得如果自己像其他女生一样有本事，就可以给家里找个好女婿，不一定需要他出钱，只要他人品好，踏实可靠肯出力，能做家里的顶梁柱就好了。
想得不可得，你奈人生何？
她偏偏是个没本事的女生，养活自己对她来说很容易，偏偏想找个对象就难于上青天。
陈楷给每个人都买了水，还拧好了瓶盖。然而他并不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他只是看着这老中青三代女人，真心觉得她们挺不容易的。
小纯妈更喜欢陈楷了。
她开车来的，一行人走出车站，她的日系小轿车就停在路边。小纯妈热情邀请陈楷坐到副驾驶上。
“小陈有驾照吗？会开车不？”小纯妈侧头看着陈楷，“这车给你开吧，带着小纯到处玩玩。”
陈楷怔了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小纯也忍不住了，扶着前排座椅探身向前，凑到母亲身边，“妈，你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回来玩的……你身体到底怎么样了？眼睛能行吗？怎么还敢开车啊？”
小纯看母亲的状态，觉得她不像有病的样儿……
不过，如果在这件事上母亲是骗自己的，那她真是被骗的心甘情愿。
……虚惊一场，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不过小纯现在也拿不准情况。并且，如果这件事是假的，那陈楷会怎么想？
所以小纯急需得到确切答案。
小纯妈微微一笑，看向后视镜里的女儿。
“医生确实说我快瞎了，但是这种病，也不是马上就瞎的啊……总得等你回来，交代好后事。”
小纯心里那一丝希望和侥幸心理，又被母亲的笑容给压没了，整个人又黯淡下来。
陈楷见状，急忙打圆场，也是安慰小纯。
“阿姨，现在医学发达，总治得好的……我有几个高中同学，考上医大后毕业当了医生……回头您详细跟我说说病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外婆打了个哈欠。
“哎，我哦，终究是八十出头的人了，近几年精力一年不如一年……”外婆一边说，一边拉住小纯的手。
“你妈孝顺，不敢让我这老太太操劳辛苦，自己累出病来了。”
小纯妈怔了怔，说，“妈，你别这么说，你本来就到年纪休息了，都怪我，还让你跟我一起去看店。”
小纯妈看向小纯，“前阵子你外婆洗澡跌倒了，骨质疏松，好几个月才好，我就不敢让她再去店里了！”
怎奈老太太年轻时吃苦耐劳，脑子褶皱多，一闲下来在家呆着，就开始琢磨别的事，把注意力集中在五十多岁的女儿和快三十的外孙女身上。
就是这位老太太，给小纯妈这小老太太出的主意，让她假装得了重病，把小纯从北京骗回来的。
没想到还带回来陈楷这个意外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