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王思斯跟秦三苗并肩走出医院。
一路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之间,好像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但是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王思斯为了缓解尴尬,拿出手机,这才看到江星月的微信。
……忽然之间,北京城好像变得很遥远,包括那座城市里的所有人。
故乡的意义,也许就是无论你何时回来,都能迅速融入这片土地。
王思斯刚要回复,这时眼角瞥见微信下方有一个红色的数字小“1”,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点开一看,林尽染的微信头像侵入眼眸。心里轻轻“咯噔”一声。
此时此刻,她站在沈阳医大一院的门口,林尽染这个名字,跟那座北京城一样遥远。
林尽染在好友验证里写,“加我好吗?我有话跟你说。”
她已经把林尽染的微信删掉了,电话号也拉入黑名单。
有时候她想,如果没有遇见林尽染,她现在会是怎样?
然而人间并没有“如果”,他们之间也已经无话可说。
王思斯删掉这条验证消息,把手机收回到包里。
这时秦三苗叫的专车已经到了,他为王思斯打开车门。
王思斯有些茫然,“这是去哪儿?”
“回家啊。”他说的那么顺理成章。
“你知道我家地址?”
秦三苗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
“你妈把门钥匙给我了。”
王思斯怔了怔,钻进车里。
“我去了趟洗手间的工夫,我妈把家门钥匙都给你了?存折给了你吗?”
秦三苗坐进车里,挨着她,关上了车门。
“现在谁还用存折啊,但是她把蚂蚁花呗给我了。”
王思斯忍不住笑。
秦三苗在她头上轻敲一下。
“你妈好像对你没什么信心啊,她觉得像你这样的女生,不搭点嫁妆,好像很难嫁出去似的。”
王思斯拗着脖子。
“其实女生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呢?我妈也算是广场舞大妈群中的先锋人物了,等她病好了,我再慢慢跟她讲道理。”
秦三苗抿起了唇角,拧开专车上的小瓶矿泉水,递给王思斯。
“喝点水吧,折腾一天,你嗓子都哑了。”
……他这样细心的样子,真像个真正的男朋友啊。
王思斯仰头看他,觉得这张侧脸线条优美,脖颈修长,某些角度上看去,像是二次元的漫画人物。
“我妈让我跟你领证。……这事我考虑过了,我妈还病着,咱们还是先不要违逆她的意思。”
说这种严肃话题是需要勇气的。王思斯拿起矿泉水,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那就领呗。”他倒是一脸轻描淡写,“跟我领证,你不吃亏。”
空气里沉默了片刻。
车窗外是熟悉的故乡。
“要不这样吧,我上淘宝看看有没有假的结婚证……先混过了这关再说。”
困境真的能激发想象力。她这样循规蹈矩的人,被逼急了,也开始歪门邪道。
她见秦三苗没说话,怕他不肯答应,急忙又说。
“真的非常感谢你,等将来我有钱了,一定给你买一把限量版雨伞……我欠你一个巨大的人情。”
王思斯拿手比划了一下。
秦三苗侧头望着窗外,一时间没有看她,也没有回应,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车子安静地行驶。
王思斯心里渐渐发凉。
忽然,她感觉手背一热,是他的手掌覆盖过来。
“问你个事儿啊。”
“啊?”
秦三苗的手掌缓缓收紧。
王思斯的手很软,且凉,攥在手里,像深海里的某种软体动物。
“你……喜欢我吗?”
10.
徐雪娇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车窗外,不远处的陈楷既陌生又熟悉。
仿佛一步之遥,又隔着千重万重。
江星月感受到徐雪娇的浑身紧张,也没有说话,二人屏息凝视,一起看向陈楷。
陈楷身后的饭店里走出一个人。
——是个中年大哥,醉醺醺的,脸颊发红,仿佛隔着玻璃都能闻到酒气。
陈楷一看到这个大哥,条件反射似的,唇边立刻绽出笑容,一脸殷勤地迎了上去。
江星月按下车窗,小声说道,“不用看了,肯定是陪客户呢。”
徐雪娇心情复杂,微低下头。
“咱们走吧,别让陈楷看到……”
这时,陈楷的客户哗啦一下吐了出来,陈楷正好接了个满怀。
江星月皱了皱眉,错开目光,“恶心死了,这身衣服可不能要了。”
徐雪娇远远望着陈楷。阳光照进她的眼眸,折射出复杂的亮光。
江星月心里不耐烦,但是她告诉自己,为了斗赢姚美如,她要对徐雪娇好一点。
所以她耐着性子说,“娇儿,你要不要下去帮帮陈楷啊?或者先给他打个电话?”
徐雪娇犹豫片刻,掏出手机打给陈楷。
隔着车窗,眼看着陈楷露出犹豫的神情,最后还是接了。
“老公,你在哪儿呢?”
“在工作啊,我很忙……”
陈楷一身呕吐物,走到一旁,声音有些不耐烦,“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这种小事有必要打电话吗?”
陈楷皱起眉头,神色更是不耐烦,顿了顿,说,“今天接了个私活,赚了点钱……咱们可以租个大一点的房子,让妞妞过来上幼儿园,你要是愿意,最近可以回去接她过来。行了,我挂了,以后没什么事别打扰我工作。”
北京永远这样繁忙,来往的车子遮挡住视线。
陈楷的身影在徐雪娇含泪的眼眶中,模糊地晃动,然后消失。
“星月,我们走吧。”
徐雪娇攥着手机,低下头,这一刻的心情连她自己都难以描摹。
徐雪娇坐在副驾驶,她跟陈楷的对话,江星月听得一清二楚;踩下油门,金色卡宴一根箭似的蹿出去。
“世界上有两种男人;一种没进化好,直男癌,以为只要跟女人结婚,给吃给喝给名份,就算是尽到了责任,给了天大的恩惠。”
江星月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渣男多啊,直男癌们好歹在钱上不亏待女人。说句公道话,陈楷赚钱不容易,他自己穿的破破烂烂,没什么开销,拼死拼活赚钱都是为了你和孩子,也算是不错了。”
徐雪娇一时心乱如麻,“你还没说完呢?另一种呢?”
江星月把车开得飞快。
“另一种是风一样的男子,生来就会讨女人欢心的,既温柔又风流,要是再有钱,情况就更糟糕了。世界那么大,他想睡个够,除非女人特别有本事,否则很难留住他的。”
开始堵车了。京城的任何一条街道都有车水马龙灯影交错的时候。
徐雪娇以为江星月说的是小蒋。其实她说的是老蒋。
……风一样的渣男。
11.
王思斯一路挺直脊背,手被秦三苗攥着,小心控制着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两个人的关系一旦开始发生化学反应,沉默就会拥有更多微妙的含义。
王思斯轻咳两声,觉得此刻不说话会有些尴尬。
“在北京的时候,从电视台下班回家,专车费每次都要一百多;而在沈阳,从市中心开到南边,穿越了半座城,车费才三十多。”
东北专车司机的态度比出租车自然是好很多,但跟其他地方的司机比起来,还是更大大咧咧一些。
“不是我说啊,北京有啥好的?房子贵的邪乎,人也多,乌泱乌泱的。老话说的好啊,宁当鸡头,不当凤尾……沈阳差啥呀?沈阳啥都有!”
“您说的是。”
王思斯笑笑,下了车。折腾一整天,此时才发觉困倦极了,太阳穴突突直跳。
小区里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看他们。
秦三苗个子高,外形好,又是生面孔,吸引了各个年龄段女性的目光。
很快有大妈认出王思斯。
“哟,这不是王教授家的闺女吗?听说你在北京啊,回来啦?”
这个小区当年开发的时候,面向王思斯父亲所在的大学有优惠,教师购买可以打九五折,所以这里住着很多熟人。
“这一位是谁啊?你男朋友?啧啧,真帅啊!小伙子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秦三苗很快被大妈们围住,185的身高站在一群中老年妇女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
王思斯试图为他解围,干笑两声。
“咳咳,刘姨,我刚下火车,有点口渴,咱们以后再聊吧……”
“你也快三十岁了,年纪这么大,能找到一个男朋友不容易啊,靠不靠谱啊?刘姨帮你看看!可别像上次似的,啧啧……”
听了这话,王思斯的脸由白转绿。
肩膀忽然被秦三苗一把揽住,他仿佛吃了菠菜,立刻变身成大妈们最喜欢的类型,露出雪白的牙齿和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阿姨好,您叫我小秦就行,我在北京电视台工作,跟思斯是同事,今年29岁,她已经答应我的求婚了……我们觉得在她的家乡领结婚证比较有意义,所以这次是专程回来的……”
大妈仰头打量秦三苗,眼中闪过艳羡的神色,喃喃说道,“看来还是北京好啊,年纪大了也能找到这么优秀的男朋友……我闺女就结早了,现在都快要离了……”
王思斯脸颊发烫,心情也微妙起来,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似乎心里隐约有些自豪。
也许女人这一生,最奢侈的奢侈品,就是一个自己真正觉得好,别人也觉得好的好老公吧。
不过,这种有如中了六合彩般的幸福,她怎么还敢奢望呢?
12.
林尽染连着开了八小时的车,到沈阳的时候已经是人仰马翻。
身体疲惫,心情也是忐忑不安。
……这片土地,是养大王思斯的地方。
他来迟了,不过他终究还是来了。
林尽染去酒店开了个房间,此时此刻,没什么比一个热水澡更棒的了。
仙境般白雾缭绕的淋浴间里,水流冲刷着林尽染的六块腹肌,然后沿着完美的腿部曲线流淌下去。
他的思绪放松下来,回想起与王思斯的点点滴滴。
……这一次,他不能再做错事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高调,任性,只顾自己,却给王思斯惹来麻烦。
这一次他决定要小心部署。
这是他第一次来沈阳。是不是最后一次……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