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老林!下山啦?”
蒋女士原本冰山似的脸上,霎那间闪过少女般红晕的光彩,站起身迎了出去。
“这次闭关吃斋,画出满意的作品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蒋女士,落到老林身上。
老林皮肤光滑,看不出具体年纪,唇边隐隐带着笑意,身量很高,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轻时相貌英俊,是个美男子,甚至胜过林尽染。
“吸收日月精华,自然画中有灵。”老林身穿一套灰色布衣,仿佛是个武林高手,目光和煦地扫过一桌子的年轻人,在秦三苗身上微微一顿。
王思斯跟秦三苗同时站了起来。
秦三苗仿佛被阳光刺到了眼睛,看一眼老林,急忙看向别处,目光闪烁片刻,随后又缓缓把目光移了回来。
“爸,你怎么不回我微信啊?”林尽染双眼放光地走向老林。可是蒋女士已经抢先一步,挽住老林的手臂,白了儿子一眼,“你爸忙,乱发什么微信,别打扰他找灵感。”
如果说方才蒋女士还是只盛气凌人的母老虎,现在就变身成乖巧听话的小猫咪,温顺地依偎在老林身边。
房间里的气氛莫名和谐了许多。同时又透着难以言说的古怪。
“这两位是……”
老林面带笑容,目光如清风般拂过王思斯的脸,她感受到他的善意,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林尽染眉目舒展开来,介绍道,“这位是王思斯,我女朋友。”
王思斯听他嘴里说出“女朋友”三个字,心里无声地释放出一丝暖意。
“林叔叔好。”
老林朝王思斯点了点头,“你好。”
“这位是秦三苗,王思斯的表哥,也是我的好朋友。”
老林的目光落在秦三苗身上,微风卷落叶似的旋了一圈。
虽然秦三苗刻意收敛了气场,老林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时林尽染又说,“爸,您帮我招待一下我的朋友,带他们去参观你的画室好不好?”
“画室里有宋徽宗和莫奈的真迹,是谁都能去的吗,你这个……呵呵,小兔……子。”
蒋女士对林尽染这种一旦有人撑腰,立刻蹬鼻子上脸的做法很不满意。她一向把“小兔崽子”,简化成“小兔子”来骂林尽染。
林尽染听得懂。然而老林就像一根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场,蒋女士就像被镇住的女妖,掀不起什么风浪。
此刻,林尽染看着蒋女士无法发作得样子,忍不住笑得鸡贼,“妈,您最贤惠了,我陪您去准备茶点吧?我爸在山上闭关这么久,一定想念他最爱的冰镇梅子汁配桂花糕了。”
说完,林尽染挽起蒋女士的胳膊,试图把她拉走。
老林对待年轻人素来和善,温温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去我画室看看。”
王思斯终于得以脱离蒋女士的精神威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蒋女士又说,“思斯,你是林尽染的女朋友,一起来厨房吧。夫为乾,妻为坤,将来要是你们在一起,你要像我一样贤惠才行。”
林尽染白眼翻到睫毛倒竖,“您是真贤惠。三纲五常挂嘴边……”他压低了音量,“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
老林观念传统,是老一辈的直男,向来欣赏妻子的柔顺,所以也没说什么,目光落向秦三苗。
“那我们去画室吧。”
薄暮的余晖,透过落地窗,以同样的角度照在老林和秦三苗脸上,二人身高差不多,轮廓也相似。
王思斯无意间一瞥,仿佛看到了重影,不由恍惚了一瞬。
3.
老林的画室在二楼,门口悬着一块牌匾,写着“妙风居士”。
画室古拙,空气里有淡淡的檀香味,既有画作,也有各色墨砚,古玩,摆设随意,浑然天成。
一路走下来,有王羲之的《初月帖》,也有宋徽宗的《池塘晚秋图》,唐伯虎的《秋风纨扇图》……难以分辨真伪。
“喜欢国画还是油画?”
老林随意问道。
“国画是传统,是千年积淀下来的审美情趣,养在骨血之中,一触即发;油画随着照相机的发明,慢慢体现出印象派的价值,艺术成就在于对世界的理解。”
老林一愣,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端详秦三苗,片刻后,他问,“你是学画画的?”
“我是漫画家,在日本期刊出道,有一套书常年占据畅销榜。”秦三苗郑重说道,“我想送您一套我的书。同时也想看一看您的作品。”
老林一笑,这个年轻人让他眼前一亮,“跟我来。”
画室另一端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格,有莫奈的《日出印象》和《那不勒斯的午后》。
“这些都是真迹吗?”
秦三苗忍不住问道,他太知道这些画的价值。
“名画不是,但有收藏到莫奈和宋徽宗的小众作品。”
老林转身看着秦三苗,身后的墙壁上刚好悬着莫奈的《日出印象》。
“莫奈擅长运用光影,我试图把这种技巧运用到国画里。”老林伸手指向画廊的另一端,“那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是一幅女子的侧影,工笔雕琢,影影绰绰。
秦三苗望着那幅画,沉默良久,“你画的不是林夫人。”
他侧过头,目光明亮,“每个画家都有一位谬斯女神,你画的是谁?”
4.
王思斯跟着蒋女士走进雪白的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厨房。
虽然林尽染在场,但是丝毫不能减少蒋女士的压迫感。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蒋女士不知道从哪个抽屉里,随手翻出来两万块的现金,撂在桌上。
“放包里,别让老林看到。今晚吃完饭,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我们家了。”
林尽染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把王思斯挡在身后,“妈,你干什么呀!”
蒋女士坐在高脚椅上,伸手把林尽染扒拉到一边,目光直视王思斯,挑了挑眉毛,“有你就拿着,总比什么都捞不到的好。”
“如果是分手费的话,我当然不能要啊。”王思斯内心的某个角落,隐隐被点燃起来,挺起了脊梁,直视蒋女士的双眸。
“因为我并不打算跟林尽染分手啊。”
也许是物极必反,她忽然不再怕她,甚至有些挑衅的语气,“我跟林尽染是成年人,自由恋爱,合理合法,您要是看不上我的话,以后不要再见面就是了。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见到您……在您面前喘气都累。”
蒋女士面色一沉,刚要开口,这时王思斯电话响了,叮铃铃地在雪白的厨房里回荡。
王思斯接起,适才硬气的神色渐渐垮了下来,眼眶也红了。
“你怎么了?”林尽染一愣。
王思斯放下电话,刹那间泪如泉涌。
“我爸在大课堂上……被人扔了鸡蛋……”王思斯唇角发颤,很艰难地把话说全,“是一群年轻女孩,扔完就跑掉了……”
王思斯一眨眼睛,滚烫的泪水流到眼角,慌乱又无措地转过身去,“我要回老家!”
走出两步,她又停下来,背对着他们擦了一把眼泪鼻涕,极力镇定地转过身去。
“林尽染,你是我男朋友,陪我一起去吧?”
王思斯定定地望着林尽染,既是求助,也是在与这个世界对抗。
“想好了再回答哦。”蒋女士声音冰冷,“没钱就等于没用。今天你要是敢踏出家门一步,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收回。你连一张火车票都买不起,这辈子只能做个没用的人。”
蒋女士目光一沉,落在林尽染身上仿佛重若千斤。
“儿子,你知道的,我说的出,就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