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斯买了房子之后,北京房价疯涨。
若是下手再晚一年……她这种二线城市的小康人家,就一辈子别指望在北京有房了。
原来爱情是一道门,越不过门槛的人,就会分手。
而房子却是一扇窗,会让绝望的人生透进光亮来。
1.
王思斯跟秦三苗一起坐在出租车后座。
车窗外的城市,已经被深秋凉薄的气息染成不同层次的金色。
王思斯想起她跟秦三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俩就是坐在同一辆出租车上,还差点打起来。
当时她正要跟连徵办婚礼,还在杂志社上班,与现在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
王思斯望着车窗外飘落的黄叶,亦陡然感慨。
峰回路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想破头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会成为秦三苗的同事,与他再次同坐一辆车。
“小徒弟,今天几号?”
秦三苗也侧头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12号。”
王思斯垂了垂眼眸。
“怎么回答得这么干脆?”
“12号是个大日子,每个月的这一天,我都会焦虑暴躁,内分泌失调。”
“哦,大姨妈来了。”
“大姨妈来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要花钱。”
王思斯在生活上向来粗心,大姨妈日期根本就记不住,这个日子却如午夜梦魇,烂熟于心。
秦三苗抿了抿唇角,接不下去。
“师父,我们栏目组每月几号发工资?”
秦三苗面色缓和,对这一声“师父”十分满意。
“11号。”
“什么?昨天?”
王思斯眼睛睁大,露出失望的神色,睫毛像被烫过似的上卷,怔怔地看着秦三苗。
“你瞪我干嘛?我欠你钱吗?”
秦三苗身子后仰,拉开与王思斯的距离。
王思斯脸色铁青,一字一顿。
“12号……是我的房贷还款日。”
秦三苗睨了她一眼,眼尾弯起,“怎么,还不起啦?”
王思斯攥起拳头,不说话。
秦三苗眯起眼睛,凑过去碰了碰她的肩膀。
“嘿,办婚礼那会儿你不是挺壕的吗?支付宝唰唰转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秦三苗明晃晃地取笑王思斯。原来长的好看的人,就是无论露出多么欠揍的表情,也还是好看。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挺壕的啊,在我们家乡,我正宗一白富美呢。”王思斯一笑,耸耸肩,“……后来到了北京才明白,以前我敢花钱,那完全是无知者无畏。”
秦三苗见她这样,又反过来安慰她。
“你的命已经挺好的了,在北京有房子。京城里多少比你有本事的外地人,奋斗一辈子也不见得有这个机会。”
王思斯缓缓抿起双唇,被他这么一说,心绪复杂。
“嗯,是挺幸运的,这房子买的早,要是下手再晚一年,可能这辈子就再也买不起了……不过,虽然跟现在相比,房子总价不高,但是对我来说,每个月要还的月供依然不是小数目。以前算上连徵的薪水,才勉强负担得起。”
王思斯打开车窗,冰凉的空气涌进来,她觉得头脑清爽了一些。
因为婚礼账单和连徵退出,王思斯的存款几乎已经清零,现在又刚换新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拿到第一笔薪水。
不但房贷难以为继,连生活都要成问题了。
但是这些苦水,王思斯吞回了肚子里,闭上嘴。
车子驶进秦三苗家的高档小区,车里一时静默。
“然后呢?”秦三苗看一眼王思斯,“我还等着你的下半句呢。”
王思斯做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姿势,“正能量可以分享,负能量就应该自己消化。”
车子停下来。王思斯打开车门跳下去,伸展一下手臂,露出爽朗的神色。
“师父,我取了台本就走,你赶紧放假吧。”
秦三苗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着王思斯,双手插在裤袋里,“嗯,你还挺懂事的。爹妈教育的好。”
“台本我会带回去的,您不用奉承我。”北京的午后秋高气爽,王思斯却没时间惬意,走路带风地往小区里面走。
秦三苗一笑,“你父母这么疼你,替你还几个月房贷应该没啥问题。”
“我可没脸再让他们替我操心了。”
王思斯在秦三苗家单元门前站定,脸上闪过一丝坚定的神色。
“师父,您能不能动作快点儿呀……”
王思斯话没说完,头顶上忽然有个东西垂直砸落下来,她本能地一侧身,躲了过去。
咣的一声,一个纸箱摔在王思斯脚边,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的漫画书,洒了一地。
还有几页纸飘到半空,缓缓落地,是浅灰色的素描画稿。
秦三苗神色一凛。
王思斯扬起头,只见又一个纸箱从楼顶上砸落下来。
秦三苗愣在原地,王思斯急忙推了他一把,“小心!”
他回过神来,皱了皱眉,竟然想要伸手去接那纸箱……
王思斯急忙拦他,双手将他手臂缠住。
纸箱子落在地上,比方才的重,砸得地上灰尘四起。
秦三苗眼神颤了颤,露出痛心的神色。
王思斯一愣,顺着秦三苗的目光看过去……那纸箱里装的是几十把麦昆雨伞……
还好那些精致的骷髅头伞柄用塑料膜包着。
秦三苗拈起一把雨伞攥在手里,露出痛惜的神色。
“这把是我昨天发了薪水才买的……没想到我买了你,却反而害了你……”
“哼哼,现在知道怕了?你当我朝阳区文姐是好惹的?”
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大婶从楼道里冲出来,提着两个红白蓝塑料袋,一手一个,狠狠甩到秦三苗脚边。
“我之前看你相貌堂堂一身名牌,家具买的也有品味,还以为找到个好房客……谁知道你表面儿溜光水滑的,实际一肚子坏水!”
秦三苗还在为一箱子麦昆雨伞而心痛,头也没抬。
红羽绒服大婶上前一步,双手叉腰,将地上的纸箱踢了一脚。
“剩下的东西你自己拿吧,从楼上扔下来怕砸到人,物业知道了要罚钱,雇人抬又太贵!你的名牌包和皮带我留了几个,剩下的破烂儿你自己处理吧!”
王思斯看不过去,“大姐,您这也太绝了吧?有事好商量啊,您又不是黑社会放高利贷的,至于这样吗?”
“哪儿冒出来的小丫头片子,你是他新对象啊?”
大婶又瞪了秦三苗一眼,“你别被他骗了!他不光欠了我的钱,还欠了我的情儿!”
王思斯张大嘴巴,大婶这话突破了她的想象力。
“我闺女外国留学回来的,大个儿瘦溜白,谁都看不上……我都替她在公园里相亲多少次了,她眼皮都不抬一下,偏偏就看上这小子了!”
大婶一口东北话,指着秦三苗,“……我寻思着他长得溜光水滑的,就依着孩子吧,谁知道他竟然把我闺女甩了!”
大婶越说越生气,“就冲我闺女在北京有房有车,还有北京户口,多少小伙儿排着队来巴结咱们家你以为你是谁啊,一穷二白的,不就有张好脸蛋嘛!”
大婶越说越气,又上前两步。王思斯怕她动手,一侧身,挡在秦三苗身前。
“大姐您冷静一下,您想啊,他要是图你们家房子和北京户口,不就从了您闺女吗?可是他没有,这不正说明他对感情和婚姻负责吗?”
大婶愣住片刻,忽然一把推开王思斯。
“我呸!我原来也以为他还有救,今天看见你我算彻底明白了,他就是喜新厌旧!你这小狐狸精算你有本事!”
“不不,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王思斯连连摆手,被噎得百口莫辩。
“帅哥配丑女,是自然的道理。哼,你们给我记住了!”
大婶狠狠一指秦三苗和王思斯,转身离开。
王思斯怔怔地站在风里。
风卷起地上的漫画书页,哗啦哗啦作响,也撩起她的长发,以及秦三苗的衣角。
可是此时此刻,秦三苗眼中只有那些雨伞。
2.
午休时间,姚美如故意没有出去吃午饭,等同事们都走了,才把包里的饼干和速溶咖啡拿出来。
她把办公室的门掩上,冲了杯热咖啡,一边啃饼干一边刷朋友圈。
手机忽然叮叮震起来,是徐雪娇发来的视频邀请。
姚美如怔了怔,把饼干收到抽屉里,这才点了“接受”。
“美如,咱俩约定那场戏你没忘吧?今晚该执行了!”
徐雪娇坐在星巴克里,手边是印着绿美人鱼logo的咖啡杯,还有一块纽约芝士蛋糕。
“记着呢,放心吧。”姚美如扫一眼自己手边的速溶咖啡,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你们单位午休时间挺长的啊,还跑去喝星巴克。”
徐雪娇啜了口咖啡,“你不知道,我们办公室,一到中午就集体吃食堂,吃完饭了还得陪她们唠嗑,张家长李家短的,一点儿破事能聊一中午,特别没意思。”
徐雪娇放下咖啡杯,脑海中闪过小蒋年轻俊朗的笑容,在星巴克落地窗明媚的阳光中,露出憧憬的神色。
“真想早点去北京啊!”
姚美如不冷不热地说,“放心吧,我会按约定帮你的。不过带编制的工作不好找,辞职了就回不去了,你想好。”
“这工作是有编制,但是钱少事多,人际关系又复杂。要不是有陈楷在北京给我挣钱,那点工资连养活我自己都不够,更别说养孩子了。”
姚美如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不但没男人给她赚钱,还得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多养一个孩子。
“我得赶紧去吃午饭了,下午第一节是我的课。”
徐雪娇擅长察言观色,察觉出姚美如的不悦,忙说,“还是你当老师好,受人尊重,桃李满天下,真羡慕你。”
姚美如原本不想再跟徐雪娇说下去,可是听了这句,面色缓和了一些。
“受人尊敬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钱花。最近流感,小宝又发烧进医院了……我妈异想天开,还想让我请假去照顾弟弟……我要是请假了,医药费谁挣?”
这下轮到徐雪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陈楷给你买房买车,在北京给你挣钱,你父母帮你带孩子……你虽然已婚已育,但仍然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姚美如悲从中来,可是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可是我呢,明明还是单身,过的却是已婚妇女的生活……我妈一拍脑门生个二胎,却成了我的负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未婚先孕呢。”
“呃,有个弟弟……将来还是多个照应。美如你是学霸,自身能力强,是能者多劳的命!我没别的本事,我只能守着陈楷……所以我得赶紧去北京!你先忙吧,别忘了今晚我们的大计划!”
徐雪娇摆了摆手,急忙切断视频。
姚美如有些落寞,继续刷朋友圈,一边打开抽屉,拿出饼干。
放进嘴里……干巴巴的。
拇指一动,刷出朋友圈里一组金门大桥的照片,白色浪花飞溅在岸边……花坛里有各色的花,仍然是繁花似锦。
定位是在旧金山。
姚美如看到他的微信头像,她心中一动。
——是老蒋。他很少发朋友圈。
旧金山的金门大桥,姚美如曾在大片里看到过很多次。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亲眼去美国看一眼金门大桥。
干巴巴的饼干噎得嗓子眼难受,姚美如干咳几声,急忙灌了口速溶咖啡,不小心手一滑,给老蒋点了个赞。
她的心突突狂跳,怔了片刻,犹豫着要不要取消赞。
这时朋友圈出现一条新消息。
“下周回北京。”
是老蒋的公开回复。所有点过赞的人都能看见。
北京……北京。
姚美如一手捧着手机,另一只手攥紧了咬了一口的半块饼干,蓦然怔住。
3.
秦三苗单膝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一箱麦昆雨伞,动作温柔,视若珍宝。
他身后是北京深秋的黄叶,风一吹,风铃似的沙沙作响,脚边是零散狼藉的行李,和一地翻了鱼肚白似的漫画书。
王思斯动了恻隐之心,走过去帮他,“别难过了,这样的房东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她顿了顿,回想起他们第二次见面,又说,“不过,你这样的房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房东的女儿也不放过……是上次那个叫Tina的女生吗?”
秦三苗坐在漫画书的纸箱上,掏出手机,点开租房软件,敷衍道,“你记性还挺好的。”
王思斯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有些束手无策,“台本呢?还找得到吗?”
秦三苗盯着手机屏幕,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找不到了,我跟邱丽莲说,让她给你半天假,帮我搬家。”
“不要!”王思斯冲口而出,“我刚上班,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失败怎么行?”
秦三苗抬头看她,眨了眨眼睛。
地上铺开的漫画书,像蝴蝶翅膀似的哗哗作响。
二人对视。
秦三苗忽然站起来,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行李中翻了翻,拈出一个本子来,递给王思斯。
“态度正确,拿去吧。”
王思斯接过台本,抱在怀里。
秦三苗坐在破纸箱上,两条长腿无处安放,蜷起来像个细长的圆规,低下头继续刷租房软件。
王思斯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咬了咬牙,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