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所有人的呼吸都凝住了,纷纷木讷地停下所有动作,仰头朝着那个空中的身影定定望去。
血滴如雨水般落下,落在仰头之人的衣上,脸上,发上,以及骨簪之上。
“啪!”
轻微的碎裂声响起,有什么东西于无形中消散开来,刹那间转逝如烟。
众人的眼神变了变,蓦地,手中的斧头齐齐落地,方才无畏的愤怒与斗志悄然化为乌有。
时间仿若静止了一瞬,下一秒,哀鸿遍野。像是被提着线的木偶一下子获得了感知,呼喊声,哭嚎声,怒骂声,惊慌失措的氛围一下子充斥了整个人群。
而血雨还在下,一点一滴落在开裂的伤口之上,落在奄奄一息之人微张的嘴角,从未有过的奇迹悄然发生,只是悲戚中的众人并没有发觉。
叶澜英将臂上溢出的血抹到手背上,看着义愤填膺的队伍散了架,众人乱成一团,忽然有些头晕。她讽刺地勾了下嘴角,醒了醒神,借着长鞭落地的反冲力,向着荒野的方向遥遥跃去。
与此同时跃起的,还有那只巨大丑陋的妖化柞蚕。
这在她的意料之内。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妖化的动物都很怕她的血,特别是那些对气味敏感的,一闻到味道便会远离;而妖化后的动物则相反,碰到她的血反而会兴奋,便会像小绿一样,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她想借此将小绿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与那妖蚕一起飞跃来的还有另外一拨黑衣人。
这群黑衣人明显是有备而来,见势不对立马便从林中冲出来。他们一部分拿着剑,一部分拉开网,直逼着小绿巨大的身躯而去。
“……”还带这样玩的?
澜英暗骂一声,慌忙回身,挥鞭扯开那张洒下来的大网,硬着头皮迎上这群来者不善的黑衣人。
可是小绿的目光一直是追随着她的,待她回身,他也扭动自己庞然的身躯就朝她扑了上来。感觉后面有黑影笼罩过来,叶澜英赶忙又折返回去,狠狠一鞭抽开靠近的小绿,自己则扑在地上满满当当地滚了圈,蹡蹡挡在黑衣人的攻势之前。
结果没等她送上一口气,那被抽飞出去的小绿就很好地贯彻起了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也不管方才那鞭抽得疼不疼,爬起来继续上。
叶澜英心里叫苦不迭,她还从来没打过这样的架,一边要对付凶狠的群殴,一边还要谨防保护对象自个儿送入虎口,以及……吃掉救命恩人。
她认命地一滚,对着飞来的庞然大物,滚向小绿那张实在不怡入目的脸,待见他大嘴张开,立马出手,一拳狠狠地揍上他的脑门,而后拍地而起,长鞭袭上迎面而来的黑衣人。
可她孤身一人到底寡不敌众,黑衣人见她长鞭不好对付,一下分开两拨,几人远远包抄将她围住,另几人则直接奔向小绿。而那敌我不分的妖蚕,早不吐晚不吐偏偏在这个当儿吐出一口金蚕丝来,蚕丝打落了他跟前一个黑衣人,也好死不死缠上了同一条直线上的叶澜英。
猝不及防被偷袭,她身子一歪,就那么单膝跪到了地上。她暗骂一声,就见几个黑衣人已经挥剑攻上来,一副要把她捅成剑筛子的架势。
千钧一发,突地,又有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空濛月色之下,只见一道身影飞快地跃入那包围圈之内,寒光一闪,那于心脏部位落下的剑头猛然断裂。
同一时刻,一只手抓住了叶澜英的肩膀,将她的身子猛地一带,飞速地脱离了包围圈。可人的速度再快,到底不上那剑的速度,虽是避过了害处的剑头,可其他的剑锋还是多多少少命中了目标,一时间,两个人身上均是鲜红一片。
澜英站稳身子,扯掉身上剩下的蚕茧,才侧首看了眼身旁的男人。鲜血印染了他月白的长衫,清冷的月光之下,其原本柔和的面庞只显得冷峻和苍白。
骆衍。
他轻咳了一声,刚才那几剑伤得他不轻。
叶澜英侧移一步,离开他的束缚,淡淡道:“你多此一举。”
就算那几剑全落到她身上,她也不会怎么样。
“我知道。”骆衍几不可查地笑了笑,有些无力,“可不那么做,我会后悔。”
他已经后悔过一次了,不想再后悔第二次。
叶澜英懒得管他,甩开鞭子就要去救小绿,却被骆衍一把拉住。
“怎么?”
话音刚落,对面的柞树林便燃起了一排长长的火把,光亮的游龙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瞬时塞满了这凄清无垠的荒野。
赶来的队伍很杂,当头的是脸色极差的温明殊,他扶着一身狼狈的苏岚,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寒到了冰点,像是刚吵过架。再旁边则站着换完衣服的江清玉和赵元良,后来又走出一个黑脸胡渣的大汉和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与温明殊等人并齐而立。而后面,不少兵吏正在疏散人群和救助伤员。
一群东丹的护卫冲上来,将小绿周边的黑衣人团团围住:“缴械投降,饶你们一命。”
不想这几个黑衣人竟都是死士,一见情况不对,干脆利落地拔剑自刎。眨眼间,血光四射,一个个黑影接连倒地,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小绿被网缠着,虚弱地趴在地上,身上还七七八八留着狰狞的伤口,那难以描述的头部却依旧紧紧对着叶澜英的方向。澜英叹了口气,挣开骆衍的束缚,朝它走过去。
苏岚也想动,却被温明殊一把抓住:“你还没闹够么?”
苏岚几挣之下挣不开,见周围那么多人站着,也不好跟他吵,干脆扭了头不说话。
众人各怀心思,如今这局面多多少少有些出人意料,轻举妄动难免会使自己陷入不利,便都不说话,只警惕又好奇地看着走向被困妖蚕的叶澜英。
她倒也没做什么,弯腰从身上扯下一截染血的衣料,塞进小绿扬起的嘴里。这妖蚕舔到了血,不一会儿便精神起来,几下折腾地就要起身,扑向跟前的叶澜英。
可那网束得很紧,他几次扑腾之下依旧纹丝不动,澜英在旁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出手帮忙,反而退了开去。
“你到底是什么人?”最先开口的,是沉不住气的赵元良。
方才没仔细看,这人一身落魄,头上还绑个奇怪黑布幞头,可不就是白天讹可他五百两的那个臭女人么?这不是挺有能耐的么,那哭唧唧的可怜模样果然是装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叶澜英漫不经心地收起了长鞭,耸肩:“你又是谁啊,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赵元良怒了,他还从没见过那么嚣张的女人。
“姑娘。”他的边上,江清玉冷冷地开口,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你今夜若不给个合理的说法,怕是走不了了。”
见她开口,叶澜英的声音明显温和了许多,还带上了几分笑意:“小玉你忘了吗,我是被你骂了登徒子后一路逃进这林子里的。结果不巧地撞见了这么一副血腥的画面,只好见义勇为出手制止咯。”
听到“登徒子”三个字,江清玉的脸色白了白,也噎住了。
“敢问姑娘一个问题,”这时,第三位勇士站了拿出来。
一直默然的陌生年轻人上前一步,颇有礼节地向她鞠了一躬,却是问了一个似乎毫不搭边的问题:“为何姑娘的血如此与众不同呢?”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纷纷朝着已经生龙活虎,还在不停挣扎着要扑叶澜英的妖蚕望去,其中眼神最复杂的,要数看到了血雨的苏岚。
那年轻人不紧不慢地继续道:“那妖蚕似乎对你的血很感兴趣,而我看站在你身后的那位公子身上还流着血,可姑娘手上的伤口却好像已经复原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叶澜英低头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撇撇嘴,隔着一条河的距离,又是大黑天,亏他能看得那么清楚。
她笑:“阁下想说什么?”
那年轻人顿了顿,幽幽道:“我曾听过一段坊间的传闻,西蜀之地曾出现过一个奇怪的女子,那女子生的美丽,性格温和,还善用长鞭。只是,她有一头红色的长发,身上的伤口无药自愈,而她的血,能引诱妖异,祸乱人间。她的出现害的一个山村灾祸连连,全村男女老少无不生怪病而死,从此被人忌惮,得妖女之名。”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变,骆衍心头一紧,不安地看向前方稳稳立着的女子。他缓缓收紧了手中的剑,眉心直跳,想开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叶澜英抬起头,静静地望进那人的眸子里:“所以呢?”
“所以……”那人掀起嘴角,状似无辜却字字诛心,“不知姑娘可否摘掉头上的幞头,来证明所谓妖女之说不过是坊间无聊的传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