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IBM、离开微软,继而离开TCL之后,吴士宏沉寂了一段时间,等她再次回到公众面前时,她已经是一个热衷于公益事业,热爱生活,读书弹琴的文化人了。在被问到是否曾为自己的抉择后悔时,她回答:“不,我不后悔,后悔没有用。”
这就是典型的吴士宏回答。有人说,她在微软的艰辛也许与她自身的性格有关。本来,围绕在一个草根总裁身边的话题就有无数,性格原因也并不新鲜,和高学历的经理们相比,吴士宏就像一个江湖郎中。
李开复评价自己曾经的同事说:“吴士宏是一个很识才的人,她能够把很强的人汇集到自己身边。”但有时身边也不全是强人。在《追随智慧——中国人在微软》的作者眼中,吴士宏是一个不易相处的人,是一个敏感多疑的人,是一个权利欲极强的人。
有一天快下班时,一位下属来找吴士宏,邀请她与总裁一起参加与邮电总局的合作意向签字仪式。她仔细询问需要做何准备,被告知一切不用操心,只要坐在那儿被介绍一下就行。次日她进入会场,在50多位记者面前谦逊如仪,待贵宾和总裁就位后再落座。
会议开始,令她意外的情况发生了:有人宣布“由微软中国公司新到任的总经理介绍来宾”。她在“突然袭击之下”没有乱了阵脚,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面前的人,手中的名单居然也是错的,求助左右不得要领,只好向大家承认自己新来乍到,准备不足,觉得自己“咕噜噜咽下去十几颗打落的牙”。
这一段叙述后来为女公关经理尚笑莉证实。不过,她还补充了一些吴士宏在自己的书中没有提到的事:作为公关经理,她确实没有在事前向吴士宏当面报告会议安排,但她也没有向杜家滨当面报告,她已把全部会议内容,包括参加者的姓名以及背景、时间、议程,以电子邮件方式送给两位老总。“这是微软的工作方式,真的不是和她为难。”
此后数月,尚笑莉的麻烦接二连三地发生,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吴总对她抱有这样的敌意。实际上,吴总把解聘书都给她准备好了,罪名是“失职”。吴士宏的老板罗迈克知道了此事,挺奇怪地向左右询问:“她一直很努力,半年前的考评结论还很好呀,怎么突然就一无是处了?”有人说吴士宏是“从夹缝当中长出来的小草,所以她对周围的事情一直持防备心态,很敏感,不开阔,碰到一点小事,就很容易认为是有人要压她”。这样的心态促使她在每一件事情上都争强好胜,不甘为人下。
罗迈克说他不同意解聘尚笑莉,还支持尚到李开复的研究院去。这令吴总很失望。她再一次发现,她想做的事情总是做不成。
围绕“尚笑莉去留”这件事,公司若干高级主管所发生的分歧,显然有着更大背景在其中发生作用。那就是,吴士宏明显地在公司的“本地化”方针中塞进了自己的意志。她将矛头指向那些有可能是针对她的人,并且开始建立自己的队伍。当杜家滨终于离职而去的时候,这个进程加快了。吴士宏在她原来供职的IBM公司中寻找她信得过的人,请到微软来。希格玛大厦里原来一帮经理,大都是香港人和台湾人,现在纷纷感觉新老板的“全面本地化”,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一道“逐客令”。
作为第一个成为跨国信息产业公司中国区CEO的内地人、唯一一个在如此高位上的女性、唯一一个只有初中文凭和成人高考英语大专文凭的总经理,“打工皇后”少了学院派的儒雅,多了一份快意恩仇的江湖气,这与她自身的一段特殊经历有关。
1979年,吴士宏得了白血病,此后长达4年的治疗过程中,由于一次又一次的化疗,她的头发几乎掉光。大病过后,吴士宏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只能重新开始,因为生命留给她的时间也许并不宽裕了。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吴士宏开始萌发了她的野心:要做一个大写的人。
她在上任微软中国区总裁的第一天,即宣布自己的方针是“全面本地化”。她说,她的理想就是把“微软中国”做成“中国微软”。
了解吴士宏的人说,她的确是一个有点敏感的人,有一些特别敏感的神经不愿意旁人触及,像“吴士宏是杜家滨找来的”一类的话,是她不愿意听到的。她毫不掩饰对这类言谈的反感,认定自己进入微软是和微软公司之间的“双向慎重选择”。
但是,当我们看到吴士宏自己的心灵独白时,我们还是能找到一些外人所说的“性格敏感”的影子:
当同事被提升时,我心有嫉妒;当自己成为英雄站在表彰台上时,因同事比我多了几百元奖金心中不服。我在嘴上说,我不是在乎这几百元钱,然而我在乎的是什么呢?我把别人对我的认可程度局限于几百元钱所代表的价值上,这又比仅仅是在乎几百元钱的境界高出了多少呢?追求表面层次的认可,使我把成功尺度摆设在别人的眼里,我内心的天平经常受制于别人的评价而摆荡不已。在IBM华南区工作期间,我面临的挑战是:既要极力开拓这片新的市场领地,又要对200多位员工的成长负责。在这个大家庭里,我开始从一群员工身上看到自己的成就和理想。那狭隘的自我也被渐渐挤出。在离开IBM华南区的时候,我已克服了自卑的心理,获得了充分的自尊。
真的就完全自尊了吗?这是一个只能留给吴士宏来回答的问题。
其实,绝大部分人在职场中都会受到自身性格的限制,有的人愿意改变,有的人则害怕在改变中失去自我。吴士宏算是后者,像这样不愿改变自己的人,注定要在改变外界上多花工夫。我们都知道要融入团体这个道理,但真正能够做到的人还是很少。也许有时候,不是我们自己的能力不够,也不是机遇不好,只是心态没有到位。
《逆风飞扬》——所有的成绩都来之不易
吴士宏的离开,像一个开放性命题,留给了人们。很多人把它称为“败走”,但道理究竟在哪方?
外企对人才有怎样的培训?吴士究竟是怎样的人?吴士宏的自传《逆风飞扬》中或可窥见一斑。本文节选了其中一段,稍有删减,供读者品味。
淬火——初次进入大团队
这天我要自己庆祝一下,中午去马可·波罗餐厅吃西式自助餐!那时丽都饭店不算太贵,自助餐好像不到四十块钱,这一天我有足够的理由奢侈一下——庆祝我到IBM活了一年,又是新的生存起点。
一批八个人全部会齐。苏珊给我们开会,布置学习考试计划,准备8月底去香港培训。那时去香港是真的出国,11年以后香港才收回来的。这次是轮到我们兴奋了,两个月前我在桌子底下见过的那些鞋子的主人,已经从香港回来了,老练地给我们传授经验,没讲出什么花花世界的花花故事,谈的都是培训如何残酷,听得我们变颜变色,赶紧收了心努力学习。每个星期有一两次讲课,其他都是自学,每个人都有一摞厚厚的教材和练习,人人自觉努力。去正式参加培训前有好几次阶段考试,在规定时间大家各自在计算机系统上做,答每道题都要很小心,按下答案选择就被系统锁住再也改不成了,答完最后一道题分数就立即反馈回考生,同时传到经理的电子邮件箱。最后一次考试的分数还会同时送到区域培训中心,如果不及格,就会自动得到通知,被拒绝参加培训。
学习仍然是很难,但我学得兴致勃勃甚至幸福——这次是大家一起学,互相帮着,有个优秀的集体真好!别管“天书”多难,大家一起解!我发现在小组里我渐渐地也能参与讨论,不只是汲取。第一次听到大家说“Juliet说得对……”我高兴得不得了,更想多多参与。我真喜欢这种平等的感觉,而且是与这样一群优秀的人“平等”。
与IBM一贯直接从校园招收“新鲜出炉”毕业生的做法不同,我们那一批人都有几年工作经验,除了我先来一年,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到外企工作。并非全部是学计算机专业的,但多是一流大学毕业的,工科为主,综合素质都很优秀。在前面说过,IBM当时只是代表处,不能直接到社会招聘。生源有限,再加上IBM当时的业务规模不大,招收本地雇员也很有限,且带着很强的“实验”性质——小规模地招一些本地人,试试能不能培养成好用的材料。这个大背景也是我的侥幸,等到IBM招聘渠道通畅,走入正规以后,像我这样“例外”的可能就更微乎其微了。
我们都喜欢上集体课,听苏珊讲IBM的文化理念和“三项基本原则”:尊重个人、客户第一、追求完美。还有很多行为准则,我记得最深有几条:在任何国家经营要做守法企业公民,不得不公平竞争,诚实、守信、忠诚,等等。IBM的终身雇用制一直到90年代初才打破,在此之前七十多年,在IBM只有一个罪过会立即处以解聘“极刑”:欺诈行为。这不仅是教条的原则,还有严格的内部“纪检”审计制度保证。我们就曾见过一两个例子,两个在IBM供职十几年资深位高的雇员,因为报销作假被立即开除。我自己对IBM文化底蕴的总结是“真、善、美”,“仁、义、礼、智、信”,由于真心喜欢这些理念、原则,贯彻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就变成最自然的事,我一直将其奉为经商做人的原则,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
苏珊还给我们讲很多仪表、社交礼仪的课,我们最喜欢“table manner”——餐桌礼仪,那是在西餐厅上的,苏珊请客。可惜只上了一次。经过一番熏陶,我们开始初具IBM人的“模子”,穿着、谈吐、仪表,男的绅士,女的淑女,都带着自信向上的精神。我那时已经学会简单化妆了,突然发现自己原来不是太丑,很是窃喜了一阵,一下又少了一半的自卑。职业启蒙教育对人的影响是最深刻的,举职业穿着的例子,我认定在客户面前就是要西装革履、郑重其事,客户有一切权力可以随便怎么穿,我们要以规范体现对客户的起码尊重。1994年时IBM改革正热,中国公司全体可以便装上班,几个月后,我命令华南分公司全体改回正式着装,并知会总部:各方要员如来南方视察,敬请委屈换装。我有我的道理:那时候本地大客户自己都开始正式着装了,厂商起码要跟随客户的习惯。我在微软也曾努力尝试着改变散漫的着装,遭到了激烈的反对,争论焦点是:“这就是微软的风格。”我说:“微软不见客户时可以尽管爱怎么‘风格’,但是,连鲍尔默和盖茨见客户时都要改自己的风格!”最后变得西装革履和背心裤衩大拖鞋混在一起,更是不伦不类,我的努力终是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