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过半,月色幽浓。
聂川坐在灯旁不慌不忙喝着茶,一点也不见动怒的痕迹:“早就想看看,他卑躬屈膝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怕是朝廷上过半的官员也都期待着这一幕许久了。
若能亲眼看见杀人盈野仗势欺人的穆将军整晚跪在大殿外面,一定心里暗爽。
他在漫漫长夜,也曾冒出过一丝念头,舅舅会如何看待自己如今的所作所为?他应该会和自己断绝关系,再不慰问他的生死,又或者在他临死前告诉他:没出息的东西,就这样下去见你不瞑目的爹吧....
他把所有声音都赶出脑子,坚定不移地看向前方,他再也不想知道鲁横之会怎么说了,他要真真正正顺遂自己的心做一次选择。
天边一束霞光泛起,半扇朝霞,晨露未晞。
聂川望了望窗外:“父皇,是否该把穆将军请进来了?”
聂终默许,平德宣穆将军进殿。
没想到的是,跪上一晚也丝毫没有消减穆璟身上的锐气,他昂首阔步走进殿里,无视众人的目光,向皇上抱拳行礼,干净利落。
“穆将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自己把顾姑娘献给皇上的。”聂终率先开口,第一句话就把他噎住了。
即使它背后有无数个误解和理由,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他解释不通,也不想说。
只见穆将军熬了一晚,脸色有些黯然。
“我反悔了。”
他直接了当地说。
满座哗然。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忤逆朕!”
他看了一眼边上死死盯着他的鲁相国,然后垂下眼,清晰的回复:“臣自愿革除官职,就此离开都城,只求皇上能放顾长洢出宫。”
聂川自己也愣了一会,语气沉下来:“你可想好了,要舍弃半辈子的功勋去换这个女人?”
“皇上,穆璟这些年为北聂平乱,从未向您索要过什么,顾长洢对您来说,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青楼女子而已,她留在后宫一辈子,也得不到您给的名分。请皇上施恩,答应臣的请求。”
众人屏气凝神,暗自欣赏穆将军演的这好一场笑话。
只见聂川沉吟过后,态度大转,竟轻松的开起玩笑:“这便是你的不对了,穆将军。若是你早点表明对顾姑娘的心意,朕自然不会强求她进宫。如今闹出这样的笑话,众人见了,还该怨朕,拆散了有情人。”
“臣知罪。”
“既然穆将军谢罪,朕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念在穆将军多年对北聂的贡献,和二人情谊深厚,朕便不追究了。走吧。”他说得异常平静。
大臣们暗自愤恨不做谋反治罪,
连平德都诧异的悄悄向皇上瞥去,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跟随聂川十几年太清楚他的性子,他最恨别人忤逆,绝非通情达理之人。
“皇上果然仁慈大度,是为明君。”底下的大臣急忙拍起马屁。
只有穆璟在纷乱的人声中孤身背离。
朝着殿门口溢进来的曙光去,一步一步褪出了富丽堂皇的笼子。
他狭长的眼里看不到欣喜,看不到愤怒。
只剩躯体的空壳指挥着他走出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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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昨日夜里二人企图逃脱时,朝廷的卫兵蜂拥围堵。
顾长洢她看着一圈圈的兵刃,极度恐惧:“将军,将军,你冷静一点,我们不能逃。”
“别害怕,我会带你出去的,不会让你受任何人欺负了。”
他攥紧她的手,脚下扎稳步子随时准备冲出重围。
“穆璟!不行....”
她的手却始终跟他使着相反的力气。
平德的讥讽并非毫无道理,他们今天就算拼死杀出去了,后面也不会好过,这场阴谋,她只是一颗小小的棋子,是死是活,并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皇上早就疑心穆将军了,他们就盼着他犯错,好有理由根除。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时无法向他表达这么多,只有身体如石铸般再不肯向前移动半步。
他回头万分不解,皱着眉:“为什么?”
“你把刀收起来,这是在宫里千万别意气用事。”顾长洢拼命抓着他拿刀的那只手,阻止他要杀人造反的冲动“我不要你管,你快点离开这里!”
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忘了危险的处境,只回身用无法置信的表情盯着她一言不发。
那目光从愤怒逐渐变成淡漠,盯得她脊梁发麻。
“你是不是又想说,你想走,但是不想跟我走?”
顾长洢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他不可理喻:“这样你会没命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他突然暴怒对着他大吼:“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他要带她出去,不能再让自己珍视的人受到一点点伤害,他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她被吼得懵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穆璟大口喘着气平复下来,也意识到她吓到了,摸索着抓住她的肩膀。
就算是面临千军万马,他执刀也从不偏移,而此时她却清楚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
“顾长洢,就算他是皇上,我也不害怕他,”她耳边的声音温热低沉“我只想听你亲口说一次,说你想跟我走。”
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来,她望着穆璟的眼里满是雾气。
“说啊。”他再一次重复。
顾长洢煞白的唇瓣一开一合,他想听的那句话,她却始终说不出口。
“好。”
他不再看她,把刀扔了以后,任由围上来的士兵带走了顾长洢,始终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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