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茂镇好像永远都是黑夜。
这里曾是一个祭祀风俗浓厚的镇子,有北聂国最大的寺庙,圣上每年都要到这里祭拜,保佑江山稳定,国民安康。
后来因为打仗变为废墟,镇上的人好几年前就搬离了。寅茂镇成了一座空城,终年雾气缭绕,死气沉沉。
一艘小船驶进了团雾里,缓缓靠岸。
“将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陆晟一下一下费力划着浆,突然冒出这句话。
船的另一头,穆璟双手枕在脑后,两条腿一伸,占据了一大半的面积,可怜陆晟缩着。
“有一天晚上,一个渔夫划船经过寅茂镇,他本想快快经过,不巧这时候船底进水了,他不得不在岸边稍作停留。渔夫独自一人走进了破旧的镇子,想从废弃的房屋里找些工具来修船。他越往深处走,竟听见了祭祀奏乐的声音,这时候,道路两边空无一人的房屋,跟着他,一盏一盏亮起灯。他看见了鬼城!那是死于战争的亡灵,化作冤魂回到了寅茂镇。”他说得绘声绘色,张牙舞爪。
穆璟没劲地打了个哈欠。
陆晟不信吓不到他,再接再厉:“他们最记恨的,就是咱们这种军队里的人,每每见穿盔甲的人路过,这水里的冤魂,就会把人拽下去,生生溺死!幸好咱们今日是便衣而来....”
“不麻烦水里的兄弟们了,老子现在就把你扔下去。”穆璟一只手滑着水面,阴森森说。
“哎别~将军您坐稳,咱们停船,要上去啦。”
穆璟跳上岸,他低调的穿了一身灰色,衣服很旧,皱巴巴的,混在贫民里也不一定被认出来。
他两边张望一番,迈开步子往城里走,好歹也是和阎王打过好几次照面的人了,怎么可能害怕陆晟的鬼故事。
反倒是陆晟急了,把船用力拖上来,弃之追去:“将军,等等我!”
这边的房子还是完好的,但是杳无人烟,风一吹窗子凄厉地哀鸣。
穆璟不忘抱怨:“鲁横之找得什么破地方....”
“我记得之前,皇上已经把寅茂镇的叛军剿灭了啊,鲁相国为什么还要让你来这里?”
穆璟不知道,他只知道,就算这里还有叛军遗留,鲁横之也不可能只是老老实实为聂川好,帮他抓捕叛军。他一定有自己的谋划,而他只能听话按他说得做。
“此行不必声张,更忌张扬,所以我只带你来了。”
穆璟一回头,发现陆晟听完这话极为感动,眼睛眨巴闪光。
他不忍直视,转头继续吩咐:“我们先分头行动,看看这个镇上有何异样。后面,会有人接应。”
“接应?谁来接应,接应干什么?”陆晟一连串问题。
穆璟回答不上来就用骂人解决:“别他娘的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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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贵人晃过神来,用手帕拭擦眼泪。
顾长洢甩过去一个习以为常的白眼:“瞧把你多愁善感的。”
“那后来呢?”她蹙着眉,又急切想知道后续,像极了为小言书落泪的少女。
“后来?后来的故事,恐怕入不了您名门闺秀的耳朵。”
青贵人的婢女连翘也听入了迷,蹲在前面双手托腮,听顾长洢诉说醉春阁的故事。
天已经完全黑了,却没人记得把灯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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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的鞭子从来都没有让我放弃逃跑,真正让我彻底放弃这个念头的,是李木茗的死讯。
趁着我代替她去接客,她想越过那道墙,但是摔下来,被姑姑打死了。
我承认,我不是个为了守身如玉能忠贞不屈的女子,我怕就是害怕了。
怕自己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就先死了。
姑姑告诉我,要是答应做她醉春阁的姑娘,就可以不用受苦受冻,要是我给自己赎清了钱,就放我离开。
我决定换一种活法。
后来我开始观察身边的人,那些姐姐漂亮,优雅。她们会在水池中央的月台起舞翩翩,会和往来的迁客骚人吟诗做赋,一颦一笑扣人心弦。
我开始模仿她们。
似乎生活真的就变了。
我每天看着,醉春阁的姑娘笑靥如花,有穿不完的新衣裳。我以为那就是该向往追求的方向。
不过,我并未完全成为她们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第一个客人,叫流染。
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是三年后了。
这三年里,我也无数次幻想过少年面具下的样子。和我幻想的模样有点差别,因为那副面具又凶又丑,而真实的他有着一双温文尔雅的眼睛,长得干净又温柔。
像是老天爷派来拯救我的神,永远洁白耀眼。
他居然来找我了!我又惊又喜。
从此,我多了一双眼睛,能看见青山脚下田边播种的农民,能看见金碧辉煌宫殿的日落,感受到这世上还有很多为之向往的美好。
如果说,把我从水里救起来的姑姑给了我生命,那流染就是让我重新认识这个世界,赋予我辨别是非的能力,给了我新生。
他在都城教书,自己本身并不富裕,来醉春阁见我一次就意味着下个月的饭钱都打水漂了。
他送给我一只红镯作为信物,仍向我保证,会让我离开醉春阁的。
我深信不疑。
那之后我所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等到能跟他一起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