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自主地将信纸揉作一团,指节泛白。
信的后半段是什么,她没敢再往下看,那上面的一字一句都如针扎般刺在她心里。
他不会来了。
顾长洢一遍遍告诉自己。
流染不会来了。
她突然就不明白了,自己在醉春阁苟且活了这些年,到底图点什么呢?
前些年自杀也好自残也罢,真该死的彻底点儿,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这个结果,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她的脑袋垂得低低的,姑姑看不见她的脸,但早在姑姑收到信这封信时,他就猜到顾长洢会有这样的下场,和自己没什么两样。
从窗户缝溜进来的风,吹的烛火闪了又闪,屋里还是静的可怕,顾长洢想被时间定格,一动不动。
她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就要熬到头了。
面前的顾长洢,多像曾经的自己,姑姑总是这么想。为了不让顾长洢重蹈自己的覆辙,姑姑无时不刻不在用尽方法让她忘了流染回归现实,可结局还是这样,她和她当年一样固执。
“你现在懂了吗?”姑姑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她不知道眼前的人还经不经得起现实的撕扯。
顾长洢埋在阴影中的脸渐渐抬了起来,看到那双绝望的眼布满血丝,却看不到恨意。
“你为什么不早点给我看呢?”她颤抖着问。
“你说什么?”
顾长洢像丢了魂魄,慌乱的将信纸重新抚平,试图将所有纸聚拢起来,自言自语:“我这是在干什么呢?这是可流染的信啊。”
她重新站起来,将所有信纸捂在胸口,生怕被别人抢去:“你应当早些给我看的,如果你早些让我知道是这样,我就会拼了命的接客赚钱。你不是就想让我接客吗?”
“对...我..我...”顾长洢在原地打转,脸上的神情已经分不清是笑还是哭“我需要钱...有了钱,我就能离开这鬼地方...我出去了...就能去找他了。”
说罢她就飞奔了出去,一路上信纸飞走了好几次,她就回过头趴在地上再捡起来,跌跌撞撞终于来到前厅。
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但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哎你!你怎么抢我客人?”兰儿被人一把从饭桌边推开,站稳后看清顾长洢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
顾长洢根本不理会跳脚的兰儿,她抓起起面前的酒壶,一手勾上士兵的脖子:“你说,我喝多少,你会给我钱?”
看这突如其来的女子红衣裹身,含苞欲滴,白嫩的脖颈下一对刀刻般的锁骨,她跑的太急,胸口一起一伏。
一桌的军爷都拍桌起起哄来:“哟,这不咱顾姑娘吗?今儿个怎么这么着急呀?”
“顾姑娘平日不是不陪酒吗?”士兵一边争着想跟她说话,一边招呼着同伴“满上,满上。”
“喝不喝,要看钱给了多少。”她大声嚷道。
“来来来!兄弟们把钱都押上,看顾姑娘能喝多少。”士兵们都快活起来。
燥乱声很快引得众人的目光都会聚过来。
“看看这是谁下来了?”栩莹的手指轻轻拂过穆璟的下颔,指向顾长洢的方向。
人群中她还是一袭红裙,却丝毫没有往日清瘦的样子,瘦骨嶙峋的她站在万众瞩目的地方,拿起一壶壶烈酒仰头独饮,在众人的拍手叫好中。
顾长洢脑袋早就没有了意识,只知道不停歇的喝下去,酒水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浸湿了身上的衣裙,润湿她面颊的,不知是酒,还是泪。
穆璟将目光转回来,果然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吧。从他那天看她接客的模样起,也就知道,这是个多么会装的女子。
嘈杂中听见一声吆喝,让顾姑娘上台去跳支舞,立刻得到众人的附和。
“好!”顾长洢嗖的就站起来,答应的如此爽快。
栩莹这辈子都没见她这么大声过。
拖曳着微醺的步伐,累赘的裙摆好几次差点将她绊倒,所过之处有无数只渴望的手伸向她。顾长洢一步步走到台上光影下,脸上的酒色更加绯红。
她站在高点上,还是那双平静无澜的眼,扫视拍手起哄的宾客,眼底犹生厌恶的神情。
那晚醉春阁头牌的笑颜第一次展现在众人面前。
眼睛微弯,嘴角微挑,那浅笑如昙花一现,惊艳四方却是——冷笑。
穆璟在台下,看她的眼神有点复杂。
那一舞热烈轻狂,犹如烈火中翩然的蝶,抬手甩袖间,诉说了一个青楼女子不为人知的凄凉。
每一次旋转,她都能看见流染,听见他说:“等我赎你”
她等了啊,等了整整两年,等他带她回家等他娶她,可是他就用了了几张信纸,让一切化为乌有。
最后一根精神支柱也随之抽离,没有他,她往后该怎么活?
士兵们还情绪高涨,有一个人却悄然离开。
听梧顷王说看累了,栩莹以为是什么暗示,立刻带他上楼休息,眼看机会就来了,却被穆璟挡在门外。
“让本王清静会儿。”说罢硬生生关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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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用过太多华丽的词藻去形容她的舞,或是灵动飘逸,或是热烈轻狂。可不论她如何去跳,从前都会张弛有度,可此时我看到的,只剩下崩裂的放纵。没有那张白面具,没有曾经拒人千里的傲气。
大红丝裙领口开的低,露出光滑的肌肤,娇躯旋转,刹那见甩出数尺红绸。台下掌声四起,惊异不断,可我从她的眼里,看不到丝毫快乐。
我不知道如何描绘那支舞,甚至觉得那只是具行尸走肉。
台上飞舞的蝴蝶突然落了,顾长洢崴到了脚,脚踝传来钻心的疼,一下子扑倒在台上,手心紧握成拳,她支撑的想要站起来,却扑腾一下再次滑倒。
她不在乎自己有多狼狈,也不愿再站起来,她没有力气了,就这样在光影下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没办法不去想流染,就算是此刻,她头上也还戴着那支红镯做成的步摇。
胃里的灼烧,脚踝的刺痛,那里能及她心里的疼?
她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落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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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老子在战场上...一个人打十个!老子...有的是力气,不信你好好尝尝...”
士兵喝的东倒西歪,姑娘嫌弃的把他从怀里推开:“知道了,知道了,爷快睡啊。”
约摸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姑娘收拾好腰包离开了,前厅里充斥着士兵伏在桌上的打鼾声,偶尔也传来一两声呓语。
许霄弦正步走到对面,弯腰轻唤:“太子殿下?”
穆子渚横在椅子上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反应,见状,许霄弦满意的笑了笑,随手直了几名妓子:“瞧瞧你们几个没眼色的!太子爷累了,还不快带去楼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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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去战甲,穆璟站在窗前,从高点俯视都城的夜。
四方的小小窗口外,低矮的楼房三五相聚,穿插的小路错综复杂,一轮月下,人家灯火闪烁。原来这就是醉春阁女子眼中外面的世界。
他从东月回来,急忙赶往这里,还未来得及处理身上的伤。于是命栩莹打了盆水来,打算处理伤口,白布一半已浸湿在水里,他却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从额角发丝里流出的鲜血,已在脸侧凝结成痂,穆璟靠着窗沿滑坐在地下,白色的月光泼洒在他的黑衣上,星星点点闪烁之光。
穆璟扯了条白布,一圈一圈缠在左手上,脑海里又冒出舅舅的话:“璟儿,这个局布的漂亮,但是你已经坏了大王的好事,太子日后也会记恨于你,不如趁此机会落井下石,除掉穆子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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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来醉春阁的路上遇到了鲁横之,他已经在那里等他,像是已经猜到了结局,并这样对他讲。
“我只是不想别人夺了我的权,不想做这些多余的事情。”穆璟回答。
“你已经做了。”穆横之说“你已经在陷害太子了,若是留着他,你的所作所为早晚都会败露,大王要是知道,你穆璟的野心,还会重用你吗?”
“呵。”听到这里穆璟终于明白了,他从头到尾都再走舅舅设计好的路,一步一步的推进“我先前以为,你不打东月是因为匈奴,说什么牵涉到我的权利,只不过是想激我配合你,现在我觉得,你做这些,只是为了你自己。”
鲁横之没有反驳,招呼手下从马车里又押出一个人来,那人浑身鲜血,显然已被鲁横之严刑拷打过。
穆璟定睛一看,那正是太子的随从,一起去的东月,也不知什么时候被舅舅捉去了。
鲁横之把他往前一推,小随从把头埋在地上,伸出手扯住穆璟衣角:“梧顷王饶命...小的,小的..一切听您吩咐。”
“人你带着吧,已经帮你教会了,他知道该怎么做。”鲁横之转身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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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忽然传来打喷嚏的声响,声音很轻,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
穆璟起身走去推开门,顾长洢蜷缩在门外的地上,像只流浪的狗,凉嗖嗖的风吹的她抱着自己的双臂,脑袋还一摇一晃,似乎要睡着了。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穆璟皱眉,刚才还在台上风光,下一秒就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一声轻咳,顾长洢蓦的惊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慌乱地爬起来扭身就逃。
她不能跑!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来的目的。
刚迈出的脚步顿住了,她仍然迟迟不敢转身。
“来做什么?”穆璟冷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顾长洢深吸了一口气,她今晚一定要说出来,若是他还对她存有一丁点儿的喜欢,就一定会帮她的。
转身,一双红的像兔子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她的声音很是沙哑:“王爷...还要长洢吗?”
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勇气,她说这句话时,竟也双颊泛红。
“你说的是怎么个要法?本王听不懂。”而这句话在穆璟听来着实可笑,当初她一副高尚伟岸的样子不要自己赎她,如今是流染不要她了,才想起他?
嘴角勾起嘲讽的笑:“你是想要本王花钱赎你,好让你和你的流染相会?”
他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心思,顾长洢试图辩解:“长洢不是...”
“那是什么?让本王就此要了你?”他挑眉流露出不羁的目光。
挑逗的话语在她脑袋里翁响,早就料到这人会说话侮辱她,所以她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要什么尊严。
她现在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钱吗?她不指望这种贵族会有什么情,他们眼里只有欲望。是不是她从了穆璟,就能得到钱?
“爷想要什么,长洢都给...”她轻声说。
穆璟突然笑了,迈开步子走近她,饶有兴致的围着她慢慢转了半圈。顾长洢能感受到哪灼热的目光,还是直直立着不敢回头。
她突然感到一只手勾住了自己的腰带,他附在耳边说:“你这身衣服就是本王的东西,你还回来。”
两人都定定站在走廊里,他不过是想看看这女子的真面目。
而下一秒,顾长洢已经粗暴的解开了外衣系带,女子在面前宽衣解带的场景,穆璟本应司空见惯,而眼前的顾长洢丝毫没有媚态,更像是被逼疯后的别无选择。
芊芊细指没工夫去解一颗颗繁琐的盘扣,被她一把扯开,片片破碎的纱衣从身上脱落的脚下。
最后她身上只剩下只剩最后一件单薄的衬裙,两条细细的吊带将它附拢在身上,顾长洢停了下来,伸手搂住自己赤裸的肩。
她低着头,肩膀一上一下:“我的身子,爷不会喜欢的。”
穆璟踱步到她身后,发觉这女子枯瘦的可怕,浑身的伤疤触目惊心。
“本王委屈你了?”他口气依然生硬。
她摇头。
从喉咙里发出竭力想忍住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