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过她跳舞吗?特别是在夜里。
醉春阁主楼呈天井状,戏台在最中央,四周层层楼栏围绕,圈圈明灯缠卷,上方即是天。
银色的月光引进楼台,她着白衣身披星辰而现。皓腕执扇而起,曲调骤急,唰的一声开扇,红唇边勾勒张扬孤傲,纤足轻点,细碎的舞步如旋风般急转,长发随风,衣袂飘飘,扇面划破长空,牵动了漫天流萤,盘旋间扰乱俗世。
耀眼的,好似把火旋转而生。
——顾长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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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五次来醉春阁,是日昳之时,本应日照当头,但是那天天阴,乌云过境,黑漆漆的占满了天空,如铅般沉沉压下来。
外面刮大风“看样子要来暴风雨啦。”小贩匆忙收摊回家,身后的高架上摆着今天没卖完的货物,他可不想全给淋湿了“这鬼天,刚刚还艳阳高照呢!”
狂风肆虐的挂着,高架摇摇欲坠,眼见就要砸下来,小贩仰头傻了眼,只顾着担心别摔坏了货物,竟不知道躲开。
一只有力的大手挡了过来,那人眼疾手快,扶稳了架子。小贩缓过神,慌忙道谢,只见那人着墨绿色长袍,身躯凛凛,披风在身后狂乱的飞舞,他微微点头示意,伸手再次压低了斗笠。
小贩再一次愣起神来,盯着那人的背影走远,直到他拐进了醉春阁。
柳姑姑眼睛尖,一眼就认出是穆璟,她小步跑过去伏在他耳边说:“长洢去换衣服了,爷先坐着歇会儿。”又转头招呼“素秋,快来给爷把酒满上。”
许是因为天气不好,今日醉春阁的客人也少,都坐在厅里听着戏。倒好的酒摆在面前,穆璟没碰,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他也不看戏,抱臂低着头,帽檐遮住双眼,旁人见了定会以为他睡着了。这种客人素秋可不知道该怎么伺候,守了一会儿觉着没戏,就悄悄退下了。
“这位兄弟看着面熟啊。”同桌一个声音响起。
穆璟抬眼,说话的是个公子哥儿,不过他可不觉得面熟。
那人继续开口:“兄弟这次又准备花一千金听顾姑娘的曲儿?”
这等人穆璟哪儿能记得住?他继续低下头懒得搭理。
那公子哥儿也没在意,同其他客人闲聊起来:“哎,今儿个是顾姑娘生辰,你知道吗?”
“胡扯啥呢,顾姑娘生辰在冬天,早就过了。”立刻有人反驳。
“您记错了吧,半月前我陪她过生辰,送了她一箱首饰呢。”又有人开口。
宾客们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穆璟全听在耳朵里,觉得实在好笑,嘴角悄然勾起弧度。
这丫头满嘴都是谎,你哪晓得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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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洢让爷久等了,咱们回屋再叙吧。”闻声,看见顾长洢蹲在他旁边,一副乖顺的模样,乖顺的有些蹊跷。
“这是什么意思,顾长洢!爷也等好久了。”
“长洢,你不是专程说让我来陪你过生辰吗?”
几个男子不满的围过来,吵吵个不停,穆璟听人一吵就心烦,他那天从军营回来,带的是大刀,一上火就把刀拔了出来,在手心一转,锵——大刀往地上一插,吓得宾客都后退几步,没人敢再开口。
“走。”穆璟起身,对顾长洢说。
顾长洢跟在他身后回屋,这次没人逼她,她一听姑姑说郚倾王来了就立刻去前厅见他。
穆璟刚迈进屋子就听见顾长洢关上了门。
“爷把东西还给长洢。”她开门见山。
“你且说说是什么东西,本王好回想回想。”他不紧不慢地说。
顾长洢房里一团乱,跟被打劫了似的。她发现红镯不见了以后就翻箱倒柜地找,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装的倒还像的很,顾长洢赌气地坐回榻上,她笃定是他拿了,可他要自己的红镯有什么用呢?
“那些碎片在爷眼里,肯定只是些垃圾罢了。”她别过脸去真的生气了。
于是穆璟不再拿他取乐:“好了,你看看,你说的垃圾,是不是这个?”
余光一撇。
顾长洢忍不住小声惊呼。
那是她的红镯?
他手中拎着一支银步摇,制成树枝的模样,原本的碎片被打磨圆润,依然粘成小花的形状镶嵌在枝头,丝丝流苏垂下,如湖面泛起的粼粼波光。
她幽深的眸底闪过欣喜的光芒。
“怎么说也是本王弄坏的,算是赔给你。”
伸出纤细的手指颤颤巍巍接过,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郚倾王...”她喃喃唤他,声音又糯又软。
“嗯?”
“承蒙梧顷王厚爱,长洢不胜感激....”
“又说些没用的废话”穆璟没耐心听,她话音未落,就被人猛的一按压在榻上,动作粗暴丝毫不考虑是否会弄疼了她。
这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顾长洢上次就明白了这一点。
她拧了拧手腕想要逃脱他的钳制,却是徒劳。
身下顾长洢紧闭双眼连看也不敢看他,她在害怕,身子战栗得厉害,却没有反抗的意思。
“不如本王赎你出去?”
耳边一股热气,她确实听见他这么说。
那句话如雷鸣般炸响,顾长洢瞳孔剧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感到胸前襦裙的系带被缓缓拉开,慌忙抓住他的手制止。
是的,她想离开这里,想了六年,想的近乎发疯。
可是,握紧了手里的步摇,脑海里突然浮现流染的那句“等我赎你。”
流染....
你终于来接小长洢了吗?
这些年她等的这么煎熬,终于可以结束了吗?
她会跟他走,做他的庄主夫人,有流染在,就再也不用过受人欺凌的日子......
穆璟没能等到她的答复。
她近在咫尺的眸子那么清澈,那是穆璟从未见过的神态,炽热的目光望着他,又像透过他望另一个人。
她清楚的感觉到穆璟在握着自己的手腕上加了力道,几乎要把骨头生生捏碎。
“疼...”顾长洢被拉回现实,流染的面孔渐渐模糊,看到的是穆璟冷若冰霜的脸。
那一瞬间顾长洢也想明白了,她想走,但是只想跟流染走。
“我是个风尘女子。”她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不再胆怯,再次换上那副柔情卓态。
“正合本王意。”他说“本王就是看上你这张脸。”
“长洢看上的也就是王爷的钱。”顾长洢云淡风轻的说“爷营里缺军妓了?”
她直视他时,不乱眼角眉梢,他竟忘了,这终究是个青楼女子。
“你不想走?”他认真的问。
“想,但是,还得等一个人。”
真可笑,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竟还想帮她赎身,他不是一向最蔑视这种女人吗。
穆璟放开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顾长洢也支撑坐起,慢慢收拢双腿抱往膝盖。
记得那时快到黄昏了,天气竟又放晴开来,余晖透过金色的帘子流进屋里,整个世界都是金黄温暖的颜色,她侧过脸,鼻梁秀挺,长长的发冠在脑后一闪一闪轻轻晃动,像是从异域来的少女。逆光下睫毛微微颤动,她把呜咽遏制在喉咙,唇瓣却止不往发抖。额前发丝凌乱飞舞,他看见一滴晶莹划过她的脸,打在手背上。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
于是他听到了流染这个名字。
从她口中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