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桥如虹,水如空。→叶飘然烟雨中。
我年轻的时候想做个诗人,游历山水,踏遍八荒。
可惜我又是个败家子,不学无术没什么抱负,就会在赌场跟骰子过不去,最后赌得连家本也丢了。那时候面子薄,觉得无颜面对父老乡亲,遂卷起包袱离乡远走。
今日乍然发现鬓角白发增了许多,细数下来,这已是我来到青域国第四十个年头了。这四十年里我也没能混出个什么名堂,整日泡在烟花柳巷,偶尔也赌上两把,吟几首酸溜溜文绉绉,又没太大意义的诗词歌赋,倒真有财大气粗的老爷花钱买去,我就靠这个维持生计。
日子一晃,我竟也成老头子了,说不准就要客死异乡。想着想着,有种说不出的苦闷浮上心头,我告诉自己,别再鬼混了,回乡去吧。
我寻了匹马要离开青域国,途经梧顷城时下起雨。
江南的凉风吹拂烟雨,洋洋洒洒,我在林子里东转西转,是在找地方避雨时,遇到了将军。
将军姓穆,是青域国的将,不是我的。但我对此人早有耳闻,传言他杀人如麻,手下未尝败绩。
林子里柳色青青,湖水盈盈,望眼去是浑然一体的绿,只是层次深浅不同罢了。我牵马小心走过长了青苔的桥,朦朦胧看见前面有人独身坐在树下,我还认出那是棵海棠树,心想幸好还未开花,不然鲜红非得扰乱了这清透的绿。“年轻人,我能一起躲躲雨吗。”我走到海棠树下,顺带打量他一番,他着黑色盔甲,墨发束于头顶,脚边扔着剑和倾倒的酒坛子。听见我的声音,他抬眼,人眼是一张硬朗的面容,五官如利刀雕刻,斜眉间有股不羁,深眸中又带着沉稳。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来:“原来是穆将军,方才失礼了。”
我只想躲雨,他薄唇抿着没说话,我就当是应允了。
可刚准备抬脚就被穆将军伸手挡往,我正不解,猛的发现一步前的地上插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仅刻一字——洢。我慌忙收回脚,这才反应过来,面前是个青坟。
于是我绕开它,先安顿好了马,再靠着树干坐下,果然是上了年纪,走点路就腰酸背痛的,我闭目想休息一阵,听得见细雨打下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或是落在湖水里,或是打在树叶上,又流下一滴砸在我脑袋上。一抹泥泞与新叶的清香钻人鼻息,凉丝丝的。我与将军都安静在烟雨中。
过了会儿有些口渴,不巧壶里水喝完了,我左右看看,竟大着胆子向将军摇了摇水壶,我想我一个老头子,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他本来也闭着眼,仍感受到了我的动作,挑眉,说:“只有酒。”
我更高兴了,捧着他扔过来的酒坛子畅快喝了几口,然后满足地吁一口气。想听听故事,于是借着酒劲交谈:“这地底下,是什么人呐?”
穆璟侧过脸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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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出现的番外1)
八年后他出山,说是出师,实则是被赶出师门的。
那少侠穿了身夜行衣,边缘全都破损了,还沾着污泥。他把披风一卷搭在右肩,嘴里叼了截稻草,晃晃悠悠走上街道,顿时惹来周遭好奇的眼光,他自己倒是没察觉。
穆璟闲散的目光左右瞟了瞟,觉得这些年街上变化不少,愈发热闹了,一想到回到都城以后再也不用受人管制,是彻底的自由了,他嘴角就忍不住衔起笑意。
“快来尝尝!春酿好酒!进店来坐啊...”路边酒家叫卖。
穆璟一边告诉自己宫中急召,要去面见大王,一脚已经踏酒馆儿。
山上头老师傅管得严,他可好几年都没大大方方喝过酒了。
酒馆旁边是家铁匠铺,里面框框传来敲击声。
“老爷子,这个月的钱交了没有啊?”
“我们商铺的租钱都按时交了呀!”老铁匠抬头,看见一帮子地痞流氓涌进店里。
“光给官府交了有什么用啊?你要给我阿五交,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想摆摊儿就得给钱。”说着一脚踢倒了架子,七零八碎的铁器散落一地。
“可是,可是...”
“废话什么啊?交不起钱就把这铺子砸了!”阿五一挥手,几个弟兄就立刻动起手来,老铁匠拦也拦不住,拍着腿直哎呦。
周围的铺子见阿五来了,也顾不得做生意,都纷纷关门谢客。阿五很满意他们躲藏的模样,觉得自己好是威风。他翻出了钱袋装进袖子,大摇大摆的从铁匠铺里走出来,四周看了看,那些店里的客人早都跑的没影了,凑热闹也只敢远远围着看。
阿五一扭头,竟看见酒馆门口还有个不要命的坐在桌旁喝酒,他拾起火炉里的长铁烙,冲穆璟叫到“小子,有点眼色就快滚蛋!”
穆璟戴着斗笠,面孔都隐匿在帽檐下的阴影里。想到被赶出门时老师傅斥责“穆璟这小子火气太盛!再不学会忍耐,下了山也是要吃亏的。”要问他被逐出师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跑去庙里打了人。遂不做声,又端起酒碗送入口中。
阿五气不过,蹬倒了围栏走到他身后,按住那人的后脑勺猛的一推:“说你呢!”
这一下子差点要呛住他,手里的酒碗也翻了,这还怎么忍?穆璟跨过凳子,左手掀开碍事的斗笠扔在地上,右手一把拧住阿五的胳膊。
“爷还没喝两口呢。”他低声说完,就把阿五甩在地上了。
他站起来以后,众人才发觉这人身形高大健壮,与阿五一对比简直高了一个脑袋。
他原本打算就此作罢,回身去捡那丢到地上的斗笠。谁知阿五还不依不饶,抡着铁烙劈过来。
穆璟顺手拔出铁桶里的长刀,先一脚踹翻了身后想要偷袭的地痞,接着用刀挡住了铁烙。
见他手里有了利器,这下阿五有点怕了,向街对面逃窜,穆璟紧随其后,动作太快,带倒了一排桌椅,阿五被踢趴在地上,被穆璟膝盖压着后背动弹不得。他那几个弟兄见状纷纷溜走。围观的人也渐渐靠近些来,感叹都城街上好久都没人打过架了,半条街都能被砸完了。
老铁匠目瞪口呆的看着街对面一拳一拳砸下来,自己都有点看不过去了。突然穆璟扬起刀。“别!”老铁匠慌忙跑过去“少侠!少侠!这可是要出人命的。”
穆璟皱眉,斜眼看看铁匠,这他当然知道。
“弄出人命你也要受牵连的,还是把他交给衙门吧。”铁匠解释。
“听见没有?放开老子。”
听见阿五不老实乱喊,穆璟又一拳砸下去,对铁匠说“是爷自己看他不爽,没想替你声张正义。”
铁匠尴尬的笑笑,递了根绳子给他绑人,穆璟松开阿五,顺手把钱袋丢过去,铁匠手忙脚乱的接住:“谢谢恩人,可惜我也没什么好回报的...”
“没什么回报?”穆璟反问,把铁匠噎的哑口无言,他就客气客气,哪有人真开口要回报的?
“我看你这刀用的还挺顺手...”穆璟颠颠手中的长刀,确实挺沉,被赶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拿,手里没点武器还真是不习惯。
“恩人拿去就是!拿去。”
穆璟也毫不客气,他指指那酒馆,又说:“记得替爷把酒钱结了。”说罢把刀背扛在肩上,扬长而去。
众人盯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议论纷纷。
“那是何人?”
“是小郚倾王。”
“我怎么瞧着也像个地痞流氓?”
“老郚倾王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心靠他继承家业,送上山去拜师习武多年。”
“听说老郚倾王去世他都没回来,从小没爹娘管,估计也没读过几本书,自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他这次回来...”
“是来继承父业的,又一位穆将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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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出现的番外2)
醉春阁里,几个曼妙的女子围坐在房里,其中一个轻轻摇着团扇,示意大家往角落里瞧。
“许久没见那穷书生来了。”
“兰儿,侬不要提了,有人会伤心的。”
角落里那女子背影窈窕,她知道她们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默不作声。
看见她唯唯诺诺的样子,兰儿来兴趣了“长洢啊,要是接不到客人,姑姑可是会罚的。”
顾长洢轻轻放下手里的胭脂,露出鲜红欲滴的唇,她缓缓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女子们嗤笑的看着,以为是把她气走了,暗自得意。
她猛的拉开门。
谁知竟摔进来两个趴在门上偷听的客人。
自己被发现了,那两个公子哥尴尬的爬起来,匆匆像姑娘们道了歉,又慌忙向顾长洢离去的背影追去:“顾姑娘,我们是看你这么久都不出来,着实担心啊!”
那叫喊的声音满屋子女子都听的清清楚楚。
“得意什么?不过是两个平常公子哥而已,哪有你那么阔主爷厉害呀。”面的姑娘不屑的盯着门口,纤细的指尖搭在兰儿的肩膀上。
门外转身,入眼是红色的楼阁,上有圆顶露天光影驳驳,下方一四方水池粼粼波光——是醉春阁。
顾长洢一边给自己系上一副纯白的面具,一边向前走。那是一种与她外表不相符的,与生俱来的妩媚。引得那些男子在她身侧点头哈腰,她懒得仔细听他们说了些什么,于是信口胡诌。
“长洢,今日得空...”一人。
“不得空。”
“听闻明日灯会,有姑娘献舞,此事当真?”又一人。
“当真。”
“长洢,你要的画我带来了。”再一人。
“多谢公子。”
“明晚灯会,姑娘可会去?”
“不去。
顾长洢径直穿过走廊,原先就等在楼栏外面的宾客们一个接一个迎上来。
她生的小巧,瘦的有些病态。而此时红色的裙摆拖过刷的油亮的楼板,大步走得生风。
青域国有青楼,名醉春阁。
醉春阁有头牌,名顾长洢。———————————————
(正文)【第一章】
无尽的黑暗笼罩天地间,大雨滂沱。
横七竖八的尸体遍布顾府庭院中,雨水冲刷着鲜血汇聚在一起,渗入青石板的缝隙,仇恨在这里扎根。空气间死亡的气息无声的挣扎着。
“你们出去”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立于血海之中,脸上的漠然与他的年龄极为不符,少年身着黑衣,看不出上面的血迹,手执长剑,青筋暴起。低声命令随行的几个男子离开,那声音里有浑然的帝王之气。
少年薄唇微启。爹…我替你报仇了。
雨声湮灭了他的声音。
面前的妇女以狰狞的姿态倒在他脚下。她带血的身子蠕动起来。猩红的眼死死盯着他。
她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艰难的伸出手,朝着大门的方向。
少年随即转身,握紧手中的剑,狭长的眼中溢出恨意。
视线越过层层尸体,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身着青色小衫,抓着一把油纸伞,正愣愣立在门外。
她脸上本有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女孩冻得通红的小手抖了抖,油纸伞随着掉在地上,孤零零的转了几转。
少年正欲向她走去,却被地上的妇女紧紧拽住衣角,那一声她用尽余力,撕心裂肺:“语儿!跑!”
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开始不断下坠,她看见无尽的水绿色,冰凉的湖水让她身上的衣物也越来越沉。寒冷覆盖了每一寸肌肤,钻进五脏六腑,她无力的挣扎着,扑腾着。似乎看见了爹娘的脸。
顾长洢猛的从床上做起来,那种窒息的痛苦她简直不愿再回想一次,但依然会在梦里出现。
“你常做噩梦啊?”她睁眼就看见栩莹,那是位绝美的女子,肤如凝脂,眉眼含笑。“姑姑让我来叫你,说是王公子来了。”
“不去。”顾长洢抚了抚胀痛的额头,径自下床梳洗。想起那梦双脚点地时还有些发软。
“那王公子出了大价钱天天在外面守着你,你还清高什么呀?”
顾长洢像没有脾气一样不做反驳,这女子乌发间白净的脸上镶着一对大而空洞的眼。她抹上鲜红的唇脂来掩盖苍白的唇。
栩莹觉得同她讲话着实费劲。
“你还当真是个哑巴!”栩莹一跺脚,扭身出去了。
顾长洢手上的动作渐渐停了,木梳几乎是从手中掉落下来。对着铜镜目光黯然,思绪仿佛又回到那年,当冰冷的湖水呛入鼻腔,她就以为自己要去陪爹娘了,她甘愿。
可老天偏偏没让她死,她苏醒时已经在这醉春阁,而来六七年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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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春阁是都城的风尘之地,夜夜笙歌,唯有在清晨时有难得的清静。
这是富人们消遣的场所,楼内装饰典雅奢华,入眼是庄重的红木建成,细看就会发现连楼梯和栏杆都被精细雕琢过,有钱的恩客偶尔赏来几个珍贵的大物件,姑姑就会将其摆在厅中。
顾长洢喜欢清晨时去后厅里坐坐,柔和的光线透过纸糊的窗照进来,她就伏在石桌上睡一会,和煦的清风从未关严的窗间溜进来,在发梢掠过。
“长洢啊,”穿戴雍华的妇女走过来。
“姑姑。”
柳香雪便是这里的老鸨,她笑着摆了摆手,示意顾长洢不用客气。“我刚刚一出门就撞上了王公子,真是吓我一跳,你可知道这王公子竟一晚上都没走,非嚷着要见你…”
“当初不是说好的,长洢只卖艺,不卖身吗?”顾长洢打断她的话,说的平淡。
这番话在在醉春阁生活了几十年的柳姑姑听来着实好笑:“是,可我醉春阁不养闲人,你是这儿唯一的书寓,一天若有十个客人,你九个都不见,光靠跳几支舞,能挣几个钱?”
“那姑姑便让我走好了。”
“等你给自己赎清了身,我自然放你走,不过照你这个赚钱的速度,怎么也得再有个二三十年吧。”姑姑站起身,冷笑一声“不过你要是聪明,就别守着你那自命清高的那一套了,你可知那王公子出了多少钱…”
“姑姑自己去陪那位爷好了。”
“死丫头!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倒还会跟我顶嘴了,来人!”
顾长洢被几个“大茶壶”押着往前走。所谓“大茶壶”是这里除了客人外为数不多的男子,他们都是姑姑一手培养的打手,平日里在院中干杂役。她硬是被推进了一个房间。来不及逃跑就听见背后的声音响起:“小丫头片子架子倒是挺大,爷请了你这么多回都不来,怎么,看不起爷?”
顾长洢背抵着门,盯着王公子那张满脸横肉的面孔只想作呕。但一开口却突然换了副面孔“怎么会,长洢前几日身体不适,这不是专程来陪爷了吗?”风情万种在此刻最合适不过。
王公子心中得意,越发放肆的向她贴近:“那…你可得好好补偿啊”
顾长洢伸手抵住他的肩膀:“爷莫心急,长洢新学了一支小曲,想先弹给爷听听。”
女子手如柔荑,触动琴弦,悠扬清澈,时而低沉如呢语,引人思绪。
醉春阁像是巨大的囚笼,她被锁在这里六年了,看尽人来人往,他们的脸上带着不同的欲望。窗外四角的世界,她再未踏入过。也渐渐要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只是恍惚还会回想起多年前和哥哥姐姐追逐奔跑的场景。再者,就只剩下大雨滂沱的那晚。
“昨儿个在等你的时候,听见有人说顾姑娘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我寻思着自己还没见过呢。”王公子说。
“公子又取笑长洢。”她从眼角送上笑,像有钩子似的。
可王公子撇了撇嘴,摇着头说:“爷不喜欢你笑,喜欢看你哭。”
“嗯?”还从未听闻客人有这样的要求,顾长洢愣住。
“快点儿啊。”王公子走过来,顾长洢发觉情况不对,慌忙推开琴向后躲,被椅子绊倒摔在地上。
“怎么,哭不出来?爷帮帮你。”他忽然抬脚踹在顾长洢膝盖上。
顾长洢缩起双腿。缩起双腿下意识捂住脑袋,王公子抬手就打:“敢让爷等你那么多次,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她拔下簪子颤巍巍的举起来“别过来...”
“小丫头片子,这能伤得了爷?”他扑过来,撕扯顾长洢的衣服。
她吓得闭着眼睛,往前一刺。
“啊!”王公子颤抖的摸向右眼,指缝中渗出点点猩红。
顾长洢极力平复下心来,看着手中的利物倒吸一口凉气,松开手,簪子掉到了地上。
王公子如疯了一般,顾不得淌血不止的眼,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爷这就杀了你!”
没人注意到,从窗外夜色中,飞身进来一个身影。
那人身披黑色长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面孔。他先前可不知道屋内是什么春光好景,只见他有些踉跄的绕道王公子身后。
王公子只感到有什么冰冷的利器贴在他的脖颈,低沉的声音响起:“安静点。”王公子放开顾长洢不在发狂
那人从背后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再次开口,声音就贴在他耳边:“出去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清楚吗?”
“明白....明白!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刀移开,王公子撒腿跑了出去,他警觉的关上门,然后向角落看去,顾长洢还蜷缩在那里,被撕扯过的衣服露出瘦削的肩膀,她看着他,慌忙抓起破损的外衫裹住自己。手指在地上摸索到簪子,重新握紧。
屋子里很静,顾长洢看着对面的男人,也算是救了自己。忽然涌上满心的委屈,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这时听见门外阵阵骚乱,隔壁房门被人踹开,廊中回荡着姑娘和宾客的抱怨声。
“有没有一个受了伤的男人来过?”她听见有人问。
“呦,几位爷来醉春阁,不找姑娘找男人,真是新鲜。”是姑姑的声音。
房内,她又看了一眼那男子,大概就明白了。
一声巨响,有三个蒙面的男人穿着衙门官服破门而入。不等他发问,顾长洢就抢先开口:“我看见了!”
“他在哪?”领头的男人追问。
“爷来晚了,他刚从窗户逃走。”
身后两个兄弟立即准备去追。“且慢!”领头的一声喝,他再次环视一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这女子一人,轻描淡写地回答实在让人怀疑“他为何,会到你这里?”他狐疑的问。
顾长洢露出为难的神色,左手捂着裸露的肩膀,扑通一声跪下:“回官爷的话,那人从窗户进来想藏身于此,小女不肯,他还扯坏了小女的衣服威胁。幸好官爷来了,他才逃走。”
“大哥,别跟这窑子废话了,快追吧。”领头的还有些犹豫,身后两个弟兄可着急起来。
顾长洢的脸蓦地白了。
“谅你也不敢耍花样!”几人纷纷跳出窗子,顺街追去。
“长洢,怎么啦?”姑姑扒在门口问,一边招呼大家都散了,故做各的事情去。
顾长洢摇摇头,把门关上了。
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她把厚重的门帘放下。
从床帐后走出一男子,鹿皮靴踩在地上发出缓慢的轻响。
“姑娘撒起谎来,真是得心应手。”他幽幽的说,声音里有些许玩味的气息“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杀祸患?”
“爷不也一样?咱们算是扯平了。”
男子向前走了两步,驻足在窗前。将挡住面容的帽子撩到身后,他就站在窗前月光里,看得见那棱角分明的轮廓,狭长的眼里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脸上还带着血污,像是也刚打斗过一场。
“我叫穆璟。”他说。
见到她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到:“不记得我?”
她还是没反应,穆璟不自禁的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应该是给自己肯定了这个答案。顾长洢看见他握着长剑的手发颤,有鲜红顺着银白的剑流下。紧接着只见他一个飞身,黑色的身影又从窗口消失。那模样就像是不可一世的狮王,从不让别人看到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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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将军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丑时。空荡荡的街上漆黑一片,打更人是个老头,迈着慢悠悠的步子,一边敲锣,一边打着哈欠。锣声响时还和有犬吠。穆璟靠在墙角的大树后,细听打更人走远才出来。
隐约有零星几户人家点上灯,早起的小贩懒洋洋的起来造饭。
“这都四更了,穆璟哥怎么还不回来?”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旁站着个身穿粉色烟罗衫的女子,她倚在石狮子上,似乎想这样来增加勇气。
“小姐啊,您都等了一晚上了,身子怎么熬得住啊。”随身的丫鬟挑着灯笼,照出一小片光亮,女子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担忧。
“不行不行,穆璟哥去边塞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说好会见我的”
“要是等到天亮,被大公子发现咱们偷偷跑出来,肯定会挨骂的。”丫鬟说。
女子被催促的不耐烦;“行了行了,你自己回去吧。”
“小姐…”丫鬟揉了揉惺忪的眼却一下子看到什么,她顿时精神起来“小姐,那儿!”
不远处的人淹没在夜里,他沿着墙缓缓走来。
“王爷!”
“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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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湿润,茶烟清扬。
躺在榻上的穆璟睁开了眼,感觉身子沉重的很,稍一用力还会有些阵痛。他下意识摸向伤口,已有纱布包扎。
“摸什么呀,你衣服是我脱得,伤也是我包的。你倒好,晕在自个儿王府门口,还得我给你抬进屋里。”
他一听欠揍的语气就知道是许霄弦那小子,又合上了眼。
许霄弦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皱眉发问:“怎么?才打仗立了功回来,就遭人算计了?”
穆璟抬手枕在头底下,薄唇微启:“还是尉氏,把那件事翻出来闹去衙门了。”
“最讨厌你这人说话只蹦几个字儿的毛病,他娘话说清楚,哪件事?”
穆璟坐了起来,直直盯着许霄弦,慢慢开口答到:“六年前。”
许霄弦一愣,收敛了先前油皮的样子:“时隔那么久,那件事一直无人敢提,尉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掺和穆家的旧事。”
“他在朝廷与我对立许久了。我早就知道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人利用曾经的把柄来达成目的。”每每提及六年前的事,他总会顿失傲气。
这时门外清脆的声音响起:“穆璟哥,铃儿给你送早膳来了。”
屋内两人交谈戛然而止。
女子推门径直走来,还是昨晚那件粉色小衫,只是一夜辗转反侧多了些褶皱,她定是没怎么睡好,还努力扬着笑,端来热腾腾的吃食。
“铃儿熬了粥,穆璟哥好些了吗?”
一声轻咳,身后响起许霄弦不满的声音:“许铃儿,你这一口一个穆璟哥叫的甜的,是记不得谁是你亲哥了?”
穆璟实在懒得听他俩斗嘴,背对着躺下去闭了眼睛。
“呦,大公子,铃儿都没瞧见你。”她转头,桥横的大小姐架子一下子露了出来。
许霄弦撇嘴,伸手去抢羹勺:“正好觉得饿了,看来要你还有点用。”
“拿来!”许铃儿一把夺过。
结果两个这么一抢,一盘子的饭菜全给打翻了。
“许霄弦!”许铃儿大叫“你乱抢什么啊你!”她一生气,扭头往门外走。
许霄弦尴尬,立刻老实了,忙给妹妹赔不是。他追着许铃儿的背影到门口就不追了,顺手把门一拉插上锁。
“到底怎么回事啊!”许霄弦转身大步走回穆璟面前“他针对你我能理解,毕竟你这花天酒地的官僚作风问题,看不惯的也不是一两个人了。可他干嘛就非得揪着六年前的事儿不放啊!”
“我也不明白。”屋内穆璟支撑着从榻上坐起:“只知道昨晚有人假扮衙门查案来行刺,想必就是尉氏动的手脚。牵扯到那件事,你也得多做小心,他不会那么容易收手的。”
“能把你梧顷王伤到,看来我确实得提防着了。”许霄弦长叹,看样子又要不太平一阵了。
“许霄弦。”
他起身往门外走,又被穆璟叫住。
“年少时太莽撞,让兄弟跟着一起受连累了。”
穆璟正坐榻中央,手肘支撑在大腿上,他低着头并不看他,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郚倾王,不曾向谁低过头,如今第一次有了愧疚的模样。
许霄弦摆手,不在意的笑笑:“祸是兄弟和你一起闯的,兄弟当初既然选择跟随你,如今出了事,自然也有我许霄弦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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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都城最热闹的地方,当然要数醉春阁为首。
红色灰泥围墙结合黑色的屋瓦,环护着这里,墙头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状,正中一个月洞为入口,挂有刻着“醉春阁”三个大字的匾额。围墙上挂了一圈的小花灯,夜里才被点亮。沿月洞进入楼廊,穿过便通向主楼,被朱漆刷过显得富丽堂皇,数道门帘垂落,角落里或供花设瓶、或安放盆景。连续的拱门和回廊,飘舞的珠帘和流苏。这里的建筑从不讲究什么端正严谨。
白日歌舞连连,入夜灯红酒绿。有琴声绵延,曼妙的女子朱唇不点自红,或虚或实,让人无法分辨实景与幻影。佳丽齐聚,却不是空有一副皮囊,要是不会上三五样乐器,就算不上醉春阁的姑娘。
这就是为什么附近琴楼和戏院常年生意萧条。
总之姑姑是这么说的。
“呦,这不是张员外吗。真是许久没来了。”姑姑一身桃花纹纱袍,在满席宾客里招呼着。
“柳姑姑!”满脸富态相的张员外迈着大步“都说岁月催人老,你怎么就老不了呢?”
姑姑一面摆着手一面笑开了花:“哎呦呦,爷别打趣我了,这儿年轻姑娘这么多,我可比不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张员外转身对着同来的伙伴“看看,我夫人要是有柳姑姑一半讨人欢喜就好了。”
“可是家中那位又惹爷不悦了?张员外莫气坏了身子,早日休了她才好。今日在这儿好好快活!”
“好!”张员外一拍桌子“叫你们头牌来!”
柳姑姑笑笑:“这醉春阁头牌有五个,爷说得是哪位姑娘啊?”
不等张员外开口,他身边的几个男子就躁动起来,其中一个将扇子突然一收:“听闻醉春阁五大头牌各个仙姿佚貌,能歌善舞;但要说最妙,还是顾姑娘,传言说,顾姑娘人如褒姒,能诗会画。员外觉得如何?”
“就她了!”
姑姑掩面而笑,她真怕顾长洢又给自己捅娄子:“爷稍候,我这就去请顾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