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沉默半晌,看着跪在殿中央神色如常的太子叶纯嘉,微微叹了口气,“把太子妃何氏带上来!”
何萧瑾扶着自己的肚子,不紧不慢的走进来,不卑不亢,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傲然之气!
何萧瑾缓缓跪在叶纯嘉身旁,“臣媳给皇上、皇后请安!”
成帝疲惫的闭了闭眼睛,像是有些不忍,“既然有了身子就别跪着了,杜福海,赐坐!”
“是!”
“不必了!”何萧瑾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带有一丝情绪,“臣媳既然敢这么做,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事到如今,臣媳又怎么敢接受父皇的恩惠呢?事情总要有人来承担,臣媳跪着理所当然!”
成帝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平日里倒是没见你有这样的骨气,今日犯下谋逆之罪竟然还义正言辞的跪在朕面前。你知不知道,你犯下的罪过足以让朕灭了何氏满门!”
何萧瑾冷哼一声,泛起惨淡的笑意,“何氏的荣辱都是臣媳给的,臣媳生,何氏门楣光耀,臣媳死,何氏全族陪葬。如今也风光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可怨的呢?臣媳想赌一把,他们只能把自己的性命双手奉上!”
“你说的不错,只是何氏的荣辱不是你给的,而是朕!”成帝说道,“成国江山,只有朕才配赐给人荣耀!”
何萧瑾不禁嗤笑,“父皇说的不错,父皇广有四海,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为什么偏偏要让太子承受这份痛苦呢?”
成帝挑眉看着何萧瑾,“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明明知道顾双城在出嫁前中毒一事,是六殿下所为,而却让太子承担这份骂名。又假意不处罚太子,让朝中重臣以为你偏颇太子,把反对太子的浪潮渲染的更加激烈。父皇难道不知道吗?几位殿下虎视眈眈,每个都像一只磨牙允血杀人如麻的狼,恨不得扑上来咬断太子的脖子!太子生性善良敦厚,根本就不适合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何萧瑾眼中放出寒光,“而你偏偏封他为太子,即便你心中早已经有了废褚之意!”
何萧瑾仰头傲然道,“你为了你的江山把太子至于危险之地,他日新皇登基如何能放过被废的储君?太子唯有死路一条!你可能体会每日每夜战战兢兢,不能安枕的滋味吗?连梦里都是夺嫡之战,我和太子殿下已经身心疲惫,不想再活在惊恐之中了,所以只能放手一搏!”
成帝听着何萧瑾带有哽咽的声音,不禁闭上眼睛微微发出一丝叹息,“纯嘉,朕记得你八岁那年,你二哥还在,你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有一天朕问你,若是你有一天当了皇帝,你会怎么做?”
叶纯嘉垂首流出一行泪水,“儿臣回答,儿臣要****和兄弟姐妹们相聚,让她们各自婚嫁,安然白头。”
成帝微微点了点头,慈爱的说道,“朕又问你,那你要怎么统治这片成国江山呢?”
“儿臣想不出,是二哥替儿臣回答的!”叶纯嘉悲痛说道,“二哥只说了四个字,爱民如子!”
成帝笑了笑,沧桑的眼中含着点点水光,“老二是个好孩子!朕记得你听到之后,非常兴奋的看着你二哥,直说二哥将来会是个好皇帝。可是你二哥素来体弱,没有这个福分。”
叶纯嘉哽咽说道,“天妒英才,二哥若不是去的那么早,今日坐在储君之位上的就是他了!儿臣远没有二哥聪慧。”
“纯嘉,朕记得当时你看着你二哥的眼神,清澈见底,像是一汪泉水。那时你们都小,还不懂帝位对于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你却能把自己心爱的东西都让给老二,足见你对手足的爱护之心。”成帝惋惜道,“为什么今日竟然会起了这样的心思?若是朕没有后面这一局,难道你真的要杀了他们吗?”
叶纯嘉自嘲一笑,抬起头看着成帝,“父皇,今日即便你醒不过来,儿臣也不会杀了他们,因为死的只能是我叶纯嘉!他们心狠手辣,各个都想登上太子之位,恨我入骨。早就打算好了今天,而儿臣不过是一时之气,怎么能敌得过他们的精兵强将呢?”
成帝皱眉,“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兵行险招?”
叶纯嘉悲痛说道,“儿臣受够了他们的虎视眈眈!儿臣每日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事,会被他们抓住把柄。儿臣只想让他们知道,东宫还在!”
“东宫还在!”
这一句话到底隐含了多少辛酸和不甘?其中夹杂着多少荣辱和悲欢?只为了一句东宫还在,便倾其所有……
成帝长长的舒了口气,“朕不杀你,就凭刚刚他们两个都怀疑朕的时候,只有你跪在地上深信不疑。就凭这一点,朕不会杀你!”
叶纯嘉那样的举动无疑证明自己对成帝还是在意的,对成帝怀揣着仁孝之心!花重不禁微微感慨,一念生,一念死,只是那么一瞬间……
“高义!”成帝恢复了威严的神色。
花重俯身道,“高义在!”
“你去拟旨!”成帝的表情颇有几分不忍。
花重皱眉,“皇上……”
“去!”成帝怒喝。
花重瞟了眼跪在地上的太子和何萧瑾,眼中出现悲痛,轻轻的说了声,“高义遵旨!”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呈成国之弘业多年,于兹兢兢业业,惠于百姓,唯恐错漏,失安天下。朕四子纯嘉性善敦厚,光明磊落,慈善慈爱,堂堂正正,朕深感欣慰封为太子。欲以朕百年之后荣登大位,承于天下重任。但现如今却甚觉不妥,太子单纯痴良,不谙世事,胆怯懦弱。朕日夜忧心,恐他日是非难辨,善恶不明,乱成国百年基业!思前想后,深觉太子难当大任。祖宗之缔造勤劳与朕治平之天下,断不可负矣。今特此诏书,废黜太子,朕悲痛不已!昭告于天地、宗庙,将纯嘉废黜,降为纯王!”
杜福海宣读完圣旨,永宁宫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沉浸在胆战心惊之中!
叶纯嘉微微一笑,像冬日的阳光一样透着几分无力和惨淡。
叶纯嘉走上前跪在地上,摘下头上的头冠,把身上的蟒袍外衫脱下。不疾不徐,从容镇定。
花重不禁眼中有微微的酸涩。这样一纸诏书恐怕再也无人能够体会,没有愤怒,没有谩骂,只有成帝深觉他不适大位!那一句东宫还在,深深的振奋了众人的心。成帝把这份慈爱和颜面统统还给了他,眼前这个秉性纯善的纯王!
“儿臣谢父皇隆恩!”叶纯嘉深深的叩首,从此以后再无纯嘉太子!有的只是不问朝政,安定从容的纯王!
何萧瑾释然的出了口气,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花重好像从未见过。
何萧瑾轻轻拉起叶纯嘉的手,“也好!岁月静好,一生安乐。从此再无太子妃何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