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赐玥一直忐忑不在。幸亏炫渡安不在镇上,崔赐玥就一直坐在心在居中发呆,脑子里有的没的像一锅开了的粥乱咕嘟。似乎听到孟浔堇的声音,但崔赐玥完全不觉的同自己有关。
天黑了,崔赐玥机械的走到床上躺下,两只眼睛望着帷帐,脑子想的发疼但又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就这样煎熬间,天际已经发白,崔赐玥干脆披上一件外袍出了门,刚想去沙滩上走走,却看到侍童走了过来,身后还带着一个人,居然是禾焰。崔赐玥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调整好表情,努力笑道:“这么早?”
侍童站定道:“这位禾公子说你上次受了伤还需要再诊冶。”这是崔赐玥教给禾焰的说辞,确实也是事实。侍童对禾焰做了个请的姿势,拉了拉身上披着的晨褛,离开了。
崔赐玥焦急的看向禾焰,禾焰却问道:“你什么时候受了伤?”
“这个以后再说,怎么样了?”
“我把他送来了,按你说的现在在沙谷小棚中。煞气已离,但还需要调养,你准备怎么办?”
崔赐玥示意他跟自己进了心在居,刚进了门,崔赐玥双手翻飞,又拉着禾焰出了门向外走,禾焰知道自己应该是在阵中。两人在湾前沙谷中找到崔赐珏,禾焰将崔赐珏架起,又回到心在居,将崔赐珏放在床上。
禾焰掏出草药放在桌上道:“你哥哥体质极好,意志也强,他经脉脏器有轻微损伤,但无大碍,几副药滋养一下就好。不过脱力严重,三日内只能卧床。”崔赐玥放下心来。
此时天已大亮,一抹晨阳照进了屋,崔赐玥这才发现禾焰面色青白,眼角处红丝连连。崔赐玥忙拉开软塌让禾焰休息。道:“禾大哥,你先坐下休息,你同那人可都安好?”
禾焰笑笑:“还好都没事,你哥哥也是万幸。”
崔赐玥彻底放下心来,面上也有了些笑意。道:“我去把这药熬了,再弄些吃的。”禾焰点头,看着崔赐玥出了门。
崔赐玥到了珍馐台,果然看到典胖正虎虎生威地对着一团面使劲。看到崔赐玥道:“侄女,今儿起这么早?昨天出去用功了?浔堇那孩子说你不在,饭又端回来了。想吃什么?叔给你做!”
崔赐玥使劲点了点头道:“典叔做什么都好,只是要多做些。另外医门禾公子来看诊,赐玥也想好好招待他。”边说着边取了小砂锅,开始煎药。典铭闻言马上就忙活开了。
崔赐玥回到屋时,禾焰也歪在软塌上也睡了过去。崔赐玥想了想将饭菜和汤药都放在桌上,取了个小薄被捂好。又取了个被子盖在禾焰身上。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熟悉又陌生的哥哥,她取出手帕擦拭着哥哥的脸庞,心潮起伏。
崔赐珏什么都不知道。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那把含心刀砍过来时,崔赐珏突然觉的自己掉进了一个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梦里,而且好像永远快乐不起来了。
梦中他先是回了家,看到一地的血,虽然没有人,但他知道那是父母的血。在他寻找之时,却发现一队官兵将他围住,为首一人举着一把长剑,凤眼含笑,居然是风元溢。一番厮杀后,他冲上了魅盘山,山顶上十岁的崔赐玥黑曜石般的眸子笑望着自己,向自己伸出小手。但当他握住那只柔软的小手时,一支匕首却从另一只小手中向自己刺来。他飞起一脚,崔赐玥向山下坠落,脸上却绽开一朵微笑。在自己像死了一般难受时。一个软软的声音道:“哥哥,你为什么杀我?”居然是崔赐玥。自己心一松,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想要拉她离开,这个崔赐玥却又提剑猛刺过来,自己一个旋身,剑身反转,崔赐玥浑身全是鲜血,唯独那双眼睛笑眯眯的看向自己。就这样一次又一次……。
当冰凉的剑又一次贴上他的面颊时,他再次发全力推了出去,却听到哗啦一声,他真的醒了过来,同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小赐玥!”
禾焰跃了过去,将倒在碎木中的赐玥扶了起来,赐玥猛咳,吐出一口血来。无力的摆摆手表示无碍,却是看向床上向自己转过头来的崔赐珏。崔赐珏似乎分不清是梦是醒,只是不清不楚的问道:“玥儿,为何杀我?”
禾焰气结,跳了起来:“你脑袋没问题吧?真的让煞啃了?!”不再理他,将崔赐玥扶起坐下,给她把了把脉,皱眉道:“什么哥哥,都脱力了还这么大力气?打到哪里了,我看看?”
崔赐玥愣了愣,面上有些发红,轻声道:“禾焰,我真的没事儿。帮我看下哥哥。”
禾焰本想再问,但突然意识到什么,刚那一下应该是打在她前胸上了,面上微红,轻咳了一下道:“我明日送些药来。”
这一折腾,崔赐珏又醒了几分,却是连手指也抬不起来。他暗哑着嗓子疑惑道:“真是玥儿?”
禾焰看了看桌内,问道:“药呢?”崔赐玥指了指墙边木案上,禾焰取了汤药,还是温的,直接捏住崔赐珏的下颌,给他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确是一滴也没洒出来,但也无半点小心。崔赐珏完全清醒了,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轻声道:“玥儿,我伤到你了?”
门外却有脚步声传来,还有个声音喊道:“崔赐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在干嘛?这么大动静?”这是孟浔堇的声音。
崔赐玥忙道:“你先去忙,一会儿我收拾好了再去找你。”孟浔堇不解的嗯了一声走了。
崔赐玥感觉胸口翻腾的气血平复了,站起身来,走到床边,笑眯眯地看向崔赐珏:“哥哥,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要不要吃些东西。”又看向禾焰:“禾焰哥哥,你也饿了吧。”
……
禾焰坐在塌上,将墙边木案拉了过来,边吃边看着这对兄妹,心里说不出的奇怪。崔赐珏被扶坐起来靠在垫子上。崔赐玥坐在一边,一勺勺地喂他米粥。两人一个喂一个咽,却再无一句话。似乎两人都想说什么,但又生份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崔赐珏看着面前这张三年多刻意不见的面庞,这是那个放在心尖上疼爱过的妹妹,却又不是那个妹妹了。那双黑曜石般的水眸深不见底,似乎埋着陈酿。香甜的女子幽香从她的纤纤素手上递了过来。她……长大了。
十四岁的崔赐玥出落的玲珑有致,像是上天精美的作品,鬓角眉梢带着纯粹干净的初熟诱惑,无端想让人留下些痕迹,划出归属。崔赐珏知道她长大后一定很美。但没想到会如此让人错不开眼睛。不是她的容颜,而是她周身的气息,尤其是她含笑的样子象是在发光的冬日暖阳,仿佛能让万物复苏。
几碗粥下了肚,崔赐玥扶他躺下。崔赐珏终于开口了:“我如何会在这里?”
崔赐玥还没开口,倒是已经放下筷子的禾焰道:“昨日赐玥发现你昏倒在海棠林中,所以将我拽来给你冶病。她一夜未睡,也颗米未进,刚才又受了你一掌,你还是让她先休息下,你也恢复好了再说吧。”
崔赐珏见崔赐玥没有说话,也沉默了。禾焰不能久留,嘱咐了崔赐玥几句也离开了。
一连两日,崔赐玥都窝在屋里照顾崔赐珏。到第三日,崔赐珏终于可以下床了。崔赐玥从匠芯台杜松那里找来了两件水青色的男子长袍轻轻放在床边,道:“哥哥,后室已经烧好热水,你洗洗换上吧。以前你喜欢这种衣衫,若你现在不喜了,我再去找,杜叔那里有许多。”崔赐玥笑笑,离开了屋子。
崔赐珏站在那里,心下惘然,这感觉似曾相识。三年前自己训斥了她,她就很“开心”的接受了家人的安排。而这三年间,除了父亲的信,自己同旁人再未同她有过只字片语。自己完全知道头两年她总在信中提到想家了,要回家看看,让自己去接她,但父亲从没有应过。最近她再也提过回家的事儿了。她定是感觉到了什么,但她却什么也没问。
崔赐玥再进来时,崔赐珏已经焕然一新地坐在木桌旁喝茶。崔赐玥笑眯眯地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哥哥,典叔做的宫水鸡蛋,你尝尝。”崔赐珏放下茶杯,看了她一会儿:“玥儿,这几年……你可好?”
崔赐玥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做的很好,可是听到这句迟到太久的问候,她的鼻子还是一酸,眼睛不争气的发涩。她努力的笑了笑:“玥儿还好。”
这场对话似乎避无可避,彼此想又不想碰的东西还是冒了出来,室内的沉默瞬间变的紧张和尴尬。在躲闪不定的交错目光中,崔赐玥终于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心底的问题:“……是因为我会克娘,才放逐了我,是吗?你们都不要我了,是吗?”
崔赐珏一征,看向崔赐玥。崔赐玥垂着眼帘,轻声道:“姨娘同词姝姐姐说话时,我听到了。”崔赐珏不知道该肯定还是该否定,崔赐玥急站起来且背过身,压抑着抽泣道:“所以娘一直不喜我,但你们为何也不要我了?……也认为我是个灾星吗?”
崔赐珏曾多次想过与她再次相见的情景。时间的摩磋下,他以为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崔家已经仁至义尽了,自己不能容她给崔家招灾,以为自己不会再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妹妹”心软。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他没有想到崔家,也没有想到以后,却在为她还不知道真相而庆幸。克母被逐似乎比满门被灭要好些吧。即便这样,看到明显在压抑自己的她,胸口居然在隐隐发疼,似乎这三年多的时光根本没有改变什么。
崔赐珏走上前去,用一种再自然不过的样子,将崔赐玥搂在怀里。怀中充实的感觉,让他觉的踏实。而崔赐玥终于大哭起来,似乎要把这几年的被遗弃的感觉都哭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赐玥止了哭声,觉的心头亮了许多。看到崔赐珏胸前的泪痕,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匆匆推开崔赐珏,揉了揉眼睛。崔赐珏低头看她,小脸透红,濡湿的眉眼如画,羽睫上点点亮色更是璀璨夺目。崔赐珏的心脏猛的一跳,他触电般的捻了捻手指。大哭之后的崔赐玥觉的陌生与隔膜彻底消失,与哥哥又恢复了往日亲厚,但崔赐珏却觉的好象有什么不一样了。
第二日崔赐珏走了。关于他为何会倒在煊学,崔赐珏没提,崔赐玥也没问。崔赐玥觉的哥哥学武,是顶天立地的男子,自然是有男儿要做的事情,那不是她的世界,也不是她该管的,她做好妹妹就是了。所以只是在他临走前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见到有煞气的东西离远些。崔赐珏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风都的崔赐珏并没有埋怨风元溢,也没有提到自己曾命悬一线,更没提崔赐玥。反正魅盘出手了,并没有杀了风元潞,风元沐再没了暗杀之心,这就行了。
一连几日,漠峰上的路原枫都在对着含心刀发呆。含心陪了他八年,一直是把利器,从八年前在下马河镇拔出它小试牛刀后,一直都觉的它是自己的一部分。而且近一年来自己算是真正达到了人刀合一之境。可是最近的含心着实让人不安。
那日含心突然转动,刀尖直指上央,于是自己找到了那个练舞魂的女子。而那个黑夜,在面对那个刺客时,含心刀招势未改,但却暴出黑雾,直切入那人的身子。黑暗中只看到那人指尖一挑,就消失不见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接下来,它还会怎样?
路原枫虽然不安,但也没有放下这把刀的想法。也许上古利刃总会有奇异之处,自己需要更深的了解它,发掘它为已用。路原枫一直对自己的控制力是很有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