輫子尧带着她上了马车,出了侧门,往北而去。马车走了一会儿,串瓷玥感觉到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越来越浓重,她想起了盛元皇室的情景,就问道:“我们是要去看……谁?”
輫子尧看着她的神色,“你已经猜到了。”
串瓷玥道:“真能成仙吗?母后她修很久了吗?而且……”串瓷玥没再说下去。
輫子尧直截了当道:“修仙?说着好听罢了,母后只是不愿……住在宫里。”
这话听着简单,但却大不简单。一国之母不愿住在宫里,只能是对皇宫或……皇上冷了心。輫子尧向后靠在车上,道:“听说他们曾经好过,但自子鸫身故后,母后与父皇越来越冷。”輫子鸫是輫子尧一母同胞的弟弟,比輫子尧晚两年出生,但不到六个月就夭折了。輫子尧继续,“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母后很少对父皇笑过,也很少说话。唯一的一次多说的话是争吵,因为父皇要送我去你家,母后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但父皇还是将我送走了。听说我走后第二日,母后就离宫来了澜山,再未离开。”輫子尧神色淡淡,串瓷玥不知道谁说些什么,于是拍拍他的手以示宽慰。輫子尧反手抓住了她的,没有再松开。
路越来越颠簸,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几人开始徒步前行。山路九转迂回,越走越窄,但登峰造极之处,一片敞亮,几间木屋坐落在山坳,一侧有泉水落上,在岩壁上击出大小玉珠。两个女子正蹲在水边洗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年轻一点的妇人很是挑眼,她眉目安详,姿态绰约,虽然鬓发微乱,衣着简朴,倒是透出里子的几分道骨仙姿来。她远远看到几人,唇角上挑,放下手中的衣物迎着他们走来。
輫子尧口中唤道:“母后。”上前行礼。这女人拉起二人,笑着看向串瓷玥,“这是瓷玥了,我正想着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你们就来了,真好。”串瓷玥立即明白輫子尧的平易近人是来自哪里了。
几人进了木屋,年长的妇人上了茶和几盘山果就退下了。皇后一直在打量串瓷玥,将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了。皇后抿唇一笑,不经意地挥了挥手,一直跟在后面的文公公动了动,她开口道:“你的眼睛同你父亲一样,但这通身的气韵多半是你母亲的。”
串瓷玥水眸一亮,“母后认识我母亲?”皇后点头。串瓷玥有些渴望的看着吴皇后,希望她多说几句。吴皇后善解人意,“你母亲人极好,我们虽然个性不同,但彼此投缘。她是个难得的女子,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串瓷玥闻言大吃一惊。她只知道盛元皇后姓吴,名幼望,听说出自盛元怀洲吴家,艺技十全,个性独特。在輫复还不是皇帝时就心仪于她,最后终成正果。再后来皇后热心修仙,在宫中设了静心楼,一坐就是一天。輫复有后算无,很快就有了两妃,再后来她就离宫修仙,所有的消息里,没有一条说过她是倪家人。
串瓷玥看向輫子尧,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一脸惊愕,于是两个人又双双看向吴皇后。串瓷玥问道:“那您同我母亲……?”
“我们不是血亲。因为世上本无倪家,我同你母亲一样,入世时才被赐姓倪,但是后来我放弃了倪姓。”吴皇后语出惊人,却语气平淡,这话说的就像是在谈论谁的衣裳料子好一样。
串瓷玥的嘴巴张成了个圆。輫子尧完全未想到这次来,母后居然会对着初次见面的串瓷玥说出了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更是一脸惊诧。吴皇后继续对串瓷玥道:“我盼你来,因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倪姓人了,而我大抵是唯一一个可以告诉你倪姓规矩的人,你嫁给了尧儿,此话就更是不得不说了。”吴皇后语气更淡了,“所谓的倪家其实是隐山守山之人的另一称呼罢了。”
“隐山?”輫子尧道。
“隐山的传说总知道吧!”吴皇后看向串瓷玥。
串瓷玥嗯了一声,“传说在东鸿煊一带。还说隐山之人洞察天机,若是有幸能得到指点,就会有登峰造极的人生。”
吴皇后不赞成地点头,“就是这个。世人都希望名扬天下,永垂不朽,但也知道这事儿自己说了不算,于是寄希望于所谓的高人。”吴皇后一字字道,“隐山的确存在,但不是为满足蛇吞象的人心而存在的,而是为了真正的盛世。每十年隐山就会有两位女子入世。但是倪家女若发觉自己无望于正途,就再不得姓倪,否则会祸及四代。”这最后一句让串瓷玥明白了吴皇后为什么会同自己说这些,但考虑自己同輫子尧短暂的婚约,心道吴皇后过虑了。她关心的只是自己的母亲。“那我母亲的本姓是什么?哪里人?”串瓷玥急问。
吴皇后却摇头,“我不知道。守山之人是在天下择取的,有的有家世可寻,有的根本没有。就好像我本是吴家一个妾室的孩子。在那种大家族里,有我同没我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母亲生产后患了恶疾,我就成了不祥之人,同母亲一起被送走自生自灭。母亲一介弱女子,无路可走,不知道是将我卖了还是将我送了人,我才有了这番造化。”身为一国国母,尤其是在身世地位压死人的玉惠圈,吴皇后居然有如此不堪的身世,还这样据实相告,让串瓷玥不尤得心生佩服。她看了看輫子尧,很显然他对吴皇后的身世很清楚。
串瓷玥好奇,“隐山是什么样子?”
吴皇后却又摇头,“隐山有些意思。我入世时只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会些什么,也清楚自己原本是谁,但在山的那些年却完全不记得了。隐山在我心里是仙界。”吴皇后点头,“只有仙界才有那样的喜乐。世人只道我修仙,殊不知我本从仙界来。”
輫子尧似乎一直在沉思,这会儿闻言长指微动,他看向吴皇后,“这就是父皇一直让母后帮扶的原因。”吴皇后没有说话,輫子尧继续,“父皇他一直都尽力为民谋福,一心盼望的就是百姓富足,盛元盛世。难道与隐山求盛世的目的不合?”
“……,”吴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又开口道:“尧儿,你父皇是我爱上的人。而我决定要嫁他时,就决定了再不姓倪。”皇后慈爱的笑了笑。
“为什么?这本是两好合一好的事啊!”輫子尧皱眉。
吴皇后脸上没有什么变化,看样子这并不是輫子尧第一次质疑她离宫之事了,“有一日尧儿总会明白的。”
“好,那母后认为谁才值的帮扶?”
吴皇后微微一笑,“做了什么也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为了什么做,用什么方法做。倪即青至死都未放弃倪姓,该是找到了要帮扶的人。”
輫子尧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停住了,屋里安静下来。而串瓷玥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我约是也不能姓倪的。”
吴皇后笑了,“以后我不知道,但至少你……目前你有权姓倪。”
“母后说太子?我可帮不了他,……女子不可议政。”其实串瓷玥本来想说只嫁三年。
吴皇后笑了,“不是太子,你母亲之死必与保护你有关,所以保护她的姓氏也就落在了你身上,直到你有了自己的决定为止。这是隐山的神秘之处,冥冥中有只手在运行着这个规律。”
串瓷玥轻声道:“那母后刚才为何说儿媳是唯一的倪姓人?不是约十年有两人吗?”
“从我同你母亲入世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未再有倪姓人的消息。”
“哦,那怎么才能去隐山呢?”串瓷玥好奇心大发。
吴皇后笑了,盯着她道:“那得问你了。”
“?”
“只有倪姓人才知道回家的路。一人一个回法,无人能模仿。”串瓷玥完全莫名其妙了,吴皇后叹了口气,拉过串瓷玥的手,“瓷玥,母后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想将该说的一并都说了。”
“母后请讲。”
“你知道皇家的婚约从来都不简单……,”
“母后!”輫子尧突然打断道。
吴皇后却坚持道:“尧儿,你一起听着。”輫子尧闭口垂眸,吴皇后继续道:“但婚约就是婚约,你们就是天作之合的夫妇!同心同德才能真正天合!”吴皇后说着,又一挥衣袖,后面的文宝动了动。吴皇后唤道:“文宝,过来添茶。”
这之后的场面母慈子孝温馨的很,但串瓷玥和輫子尧都有了心事,只有吴皇后高高兴兴的忙这忙那,似乎根本没有那一场谈话。下山时,文宝一直走在后面,约是年纪大了没注意,被树根绊了一下,坐到了地面上。文宝扬手去抓身前的树枝,要将自己拽起来。倪玥正在他前面,正扭头看他,不经意间却看到了他扬起的手掌,整个人一下子顿住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十分沉默。马车就快接近皇城时,輫子尧突然扭过头来,轻轻问道:“瓷玥会同我同心同德吗?”
串瓷玥回过神来,轻笑道,“你我本就不是因为同心同德才大婚的。”语气中有了几分小心。
輫子尧默了一下,轻笑了一声,“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