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倪玥!快停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正飞速上行的倪玥猛得顿住了,她茫然低头。只见下方竹林空地上,炫渡安和孟浔堇刚刚住脚,他们全身都湿透了,两双眸子俱紧张地看向自己。
炫渡安见她停下,一字字喊道:“为师说过,若是有一天会哭了先来找我!”
倪玥哀伤的眸子清明了几分,但她丝毫未动,只是轻启青紫色的嘴唇,“大师引,你说过,若要别人如何待你,你就要如何待人。为什么……!”她将怀中的倪祈往炫渡安的方向托了托,“我从没有这样待人?为什么这样待我!为什么!”
炫渡安无言,只深深地看着她道:“好孩子,为师知道你难过,事情不是那么看的,先下来!”一旁的孟浔堇一言不发,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旁炫渡安的衣襟,紧张的盯着倪玥,浑身发抖。
可倪玥依旧丝毫不动。天上地下,五人就这样对峙着半空中的倪玥,瓢泼大雨中冲裂的空气流道道紧张混乱,纠缠在一起直击的要爆炸。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雨开始小了,倪玥突然抬头看天,喃喃道:“大师引,对也好,错也罢,我累了。再原谅学生这一回。”
言罢,倪玥利剑一般向高空中就要炸开的闪电冲去,初绽的闪电映红了她绝望的脸,雨中舞魂之力鼓起的衣裙被映的通红,仿佛一只被抛弃的罂粟,致命而美丽。
众人大惊,但这瞬间爆发的舞灵更强更快,子车予与风元潞离她都还有一大截,看着倪玥就要冲撞上那绽开的闪电,炫渡安闭上了眼睛。
终于,闪电撕开了半空,照亮了大地,伴着一个炸雷,然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与此同时,远在大治王府的洛明灏突然浑身一战,从恶梦中醒了过来,洛明灏觉的心绞疼,捂着胸口起身看向窗外,一脸惊色。
煊学南麓,半空中的倪玥倪祈彻底消失了,几片锦布在罡力的搅动中翩然而下,红白相间,在雨水的冲刷下退去了颜色,却更刺眼。炫渡安睁开了眼睛,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佝偻着身子哀声道:“为师输了,我的倪玥啊!”孟浔堇只觉的心被人剜了出来,痛的没有知觉了,只是痴痴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天际。禾焰捂住心口,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子车予落地后,要拖禾焰往东去,禾焰拼命反抗,“不……我不能看他们,我不能……,为什么你总能这么理智,我不行,我不去!”
子车予站定,眼中不知是雨还是泪,“禾焰,你坚强一点,你忍心不去敛他的尸身,你是他义弟。”说完,也不管禾焰如何,直接拖起他就走。孟浔堇抹了把脸,也迈开步子跟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去。
风元潞失魂落魄地落下,浑身筛糠一样的发抖,似乎在抗拒害怕着什么。风元潞终于知道了父皇找的是什么。十年前的那个下雪的夜里,他第一次同父皇出任务的夜里,她就在那鲜血染红的地面下。自己与她那是有多么近的距离,实际上让又是多么遥远。而现在,自己又一掌结束了他的亲哥哥,她唯一的亲人!在这里的所有人里面,自己是最没有资格为她落泪的,对她而言,自己自始自终都是凶手,不仅仅是无涧崖顶那一回!
当夜,风元潞就逃难一样离开了煊学,他不光无法面对那个答案,他更无权面对,头一次,风元潞在结果面前落荒而逃。更何况他对医门全引动了手,犯了医门大忌,尽管是在煊学之外,煊学不能如何,但医门不会善罢甘休,自己不能再待了。
三日之后,风启西北方向,护钱庄外的一个酒馆里,风元溢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往日风情,他咣地一下将含心刀扔到了木桌上,神色凝重,“你明知道没有含心刀,你就没有十成的把握,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父皇大怒,你……一再失手,如何还能有转还的余地!现在连煊学都待不成了,难道你一介元后嫡子真的只能去做护钱庄的少主?做少主也挑个名声好的!”
风元潞又喝了一口酒,冷清如玉的脸上居然挑出个奇怪的笑纹,“皇兄,我……是不是根本就扶不起来?”
“你……,”风元溢终于敛了怒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风元溢收拾了一下心情,招手让小二送上热菜,递给风元潞一双筷子,“别光喝了,吃些东西,你几日没吃饭了,弄成这个样子。”
风元潞没有接,只是启唇问道:“大冶为何会放过她,洛明灏为何会将她拒之门外?我本以为对抗的是大冶,不想却是倪祈和子车予。”
风元溢转了转手之的白玉杯,“因为大冶知道崔赐玥是揣秘之人的仍旧只是白沫。白沫老奸巨猾,不做不保险的事儿。他的确动了桩,试探了大冶皇帝,但根本没有说出实情,做成了就报喜讨赏,做不成也没有不报之罪,还可在风启继续享福。但没想到风元沐挖了他的底,他只好弃了家眷闻风而逃。他逃回大治也无法讨赏,只能先藏起来等着戴罪立功,唯一的机会就是他送走的倪玥。我猜着倪祈为了让倪玥平安,就与白沫做了交易,但这交易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白沫就不敢轻易惊动大冶的主子。所以大冶皇帝根本不知道他的小皇叔想娶的人居然有那么重要,自然就不会插手。”
“从洛明灏那儿截到的消息怎么说?难道不是他与皇帝之间的?”
风元溢迷惑地摇了摇头,“这个我也猜不透,但那字条写的那么模糊,也许未必就与倪玥有关。”
“你为何确定杜太后定会阻扰此事?她可是对洛明灏百依百顺。”
问到这个,风元溢冷凝的脸上有了几分得色,“洛明灏只是玄阵术无人可比,但城府手腕在杜太后那根本就不够瞧了。他虽然持才傲物,肆意妄为,这世上一物降一物,能冶了他的只有杜太后!白悦音的消息总算及时,洛明灏马上被杜太后收的服服帖帖。至于为什么?因为她是女人!还是个一根筋的女人。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杜太后也曾是煊学学子。”
风元溢喝了口酒,“在那一辈的煊学学子中,杜之诺这个名字可是火过一段时间。她性如烈火,还疯狂爱上了串牧启,在煊学时就宣布非串牧启不嫁,还在很多场合表明她对串牧启的情谊。可是串牧启却看上了全门大全引倪即青,杜之诺伤心之后,居然找到倪即青,请求她同意让自己为侧室,倪即青却没有答应。杜之诺又找到串牧启,向他表白,说自己愿意为侧室,永在倪即青之下没有怨言。未想到串牧启却说自己不会纳妾。”
风元溢鄙夷的笑了笑。风元潞知道皇兄从来看不上这样的男人,觉的娇情。风元溢继续道:“杜之诺是大治杜如风将军嫡女,自幼众星棒月,多少青年才俊倾倒于她。这样的人为了串牧启一再降卑还是被拒绝,可想而知杜之诺是个什么心情。所以那事后,杜之诺仅仅还是医门宗人就出了山门,回到大治还没有一个月内就嫁了60岁的洛祥啼为继后,成为一国国母。她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娶串牧启与倪即青的女儿就真奇了。”
风元溢挑高了眉毛,遗憾道:“不过,我以为杜之诺一定会对串瓷玥下杀手,到那时你秘密救下她,再同倪祈一谈。我绝没想到她却让他们平安出大治。”风元溢看了看一杯杯喝酒的风元潞,“听说洛明灏日日喝酒喝的都不醒,再这样下去不死也得毁一半。你不是想同他一样吧。”
风元潞的手一顿,这才想起还有个同他一样不得的,不由得自嘲一笑。
风元溢摇头,“虽然失了手,但好歹大治也没得,只是你……现在情况不妙。”
风元潞点了点头,伸手过去同风元溢的酒杯碰了碰,“为皇弟的一无所有干杯!”
风元溢沉默片刻,转眸看向含心刀,“护钱庄的名声是差了些,但也是钱和军队,……皇弟只能实际一点,这个境地里你只有含心刀了!何况父皇一直都关心你的武艺,问过好几次。……虽然自古习武为将,……但是谁说不能武冶呢?……这会子风都已经无隙可乘,皇弟索性动动这方面的脑筋,将来有机会时也会是条路。”
风元潞的心一动,含心刀!这也是他不愿碰的心头之痛!关于含心到的事,老庄主一定知道什么。本来风元潞觉得不管有什么隐情,他都不会再要一把不能支配的武器。但现在到了这一步,至少要去见见老庄主,听听他怎么说。更何况,正如皇兄所说,护钱庄富可敌国,数千弟子都以十抵百,冷烈膝下无子,除了自己还没有另一个能看得上的弟子。这本看不上的东西突然成了全部,风元潞突然觉的自己果然是到底了。
风元溢看到风元潞袖中不经意露出的一角橙色碎绸,凤眸一动,他无情地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一切,该是放手了,这东西还留着做甚。”
“知道爱是不爱,她都不会再走向我。若是不放手就只能用赫赫实力圈禁她在我身边,但……我已经丢了包括她在内的全部实力!”
风元溢狭长的凤眸中流光闪动,“还有含心!”
风元潞拎起含心刀掂了掂,“只余含心,却如若鸡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