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县丞张飞认为儿子张汤说得有一些道理,但还是坚持判定郭嘉可以用五十万钱赎罪。
张飞给张汤解释道:“提议修改法律那是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三公的事情,与我们这等小吏没有关系。我们这等小吏只有一个应当作的事情,那就是严格准确地执行法律。”
“像你那样抓住法律的漏洞,凭着自己的好恶,给好人稍微轻一些的处罚,给坏人稍微重一些的处罚。那就叫徇私枉法!”
“你暂时只看到了执恶法的坏处,却没看到枉法的坏处啊。”
“严格执行恶法产生的恶果将忠实地传递到三公,以至于皇帝面前。皇帝真正地了解到所行之法是真正的恶法,必将能够在真的基础上修改恶法。”
“如果小吏肆意枉法,自己修正恶法的后果,那么就没有真的结果,只有假的结果。依靠假的结果,皇帝是绝对不能够知道法律是恶是善。在假的基础上,如何修改恶法?”
“你明白了的吗?”
张汤回道:“孩儿明白了。”
话分两头,且说项十三当天骑马离开京师长安,以最快的速度,用了两天时间跑回了轵县深井里家中。
到家之后,项十三向主母刘盈讲了案件审理结果,郭嘉虽然是死刑,但可用五十万钱赎罪。
刘盈由悲转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赶紧地搜集家中的钱财,凑了好大一堆,让家人精确地数钱,得到四十九万九千钱——还差一千钱。
刘盈有点着急,大声喊着,让项十三赶紧去卖豆腐,凑够五十万钱。
这时鸣雌侯许负和刘公也都在郭嘉家中,来照顾女儿刘盈作月子。
刘公便说道:“女儿不要着急,为父还在呢。为父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郭嘉是我的女婿,相当于半个儿子。区区五十金,都由我来出。”
说完此话,刘公转身离开,走向自己暂时住的房间,很快便捧出一个木盒子,里装了整整六十块马蹄金。
刘公嘱咐项十三道:“十三啊,盒子里有六十金。五十金用来给郭嘉缴纳赎金,十金用来路上吃穿用度。我再给你派两个跟随,践行酒就免了,你们快快去京师长安吧。”
于是项十三带着金子就离家赶往京师长安。
有人不禁要问,还在作月子的刘盈刚刚翻箱倒柜找钱的时候,刘公为啥不直接拿钱出来?
其实刘公是想看看女婿郭嘉这半年到底赚了多少家业,四十九万九千钱,十分满意。
又有人要问,六十万钱可是个大数目,刘公怎么放心交给家僮而不是自己去长安呢?
刘公这个人完美继承了项家扭扭捏捏的性格,虽然平时喜欢结交富豪与官员,可打死都不要去大汉的京师长安。
且说项十三又花了两天时间,跑到京师长安,到长安县,也不要找酒店休息,直接去长安县监狱,通知郭嘉赎金已经就位。
接着项十三进入长安县官府,找到长安县丞张飞,为郭嘉缴纳赎金。
张飞县丞看着整整齐齐的五十金,对项十三说道:“可惜可惜。死罪不可免。”
项十三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忙反问:“为啥!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张飞县丞居然耐心地解释道:“别人是可以,唯独郭嘉不行。郭嘉罪不容赎,秋后弃市。这是皇帝陛下特意下诏定下来的判定。”
原来就在前天,县丞张飞将郭嘉杀人案的卷宗上交给廷尉府后,新任廷尉宜昌认定审判合理,于昨天继续呈递给了皇帝刘恒。
皇帝刘恒看到杀人犯又是河内郡轵县深井里的郭嘉,顿时就暴怒了,对在身旁伺候自己的宦官赵同说道:
“这个河内人郭嘉又犯了死罪,该不该杀?上次你说郭嘉是贪狼星,是吾的财星,杀不得。这次吾偏要杀了他。”
皇帝刘恒便制诏廷尉宜昌曰:“河内轵县深井里郭嘉屡犯死罪,罪不容赎。”
如果是原来的廷尉张释之,他必然要据法反驳皇帝刘恒,而新廷尉宜昌不愿意这么干。
既然如此,项十三只得捧着五十金,到长安县牢狱中,将恶耗告诉了郭嘉。
郭嘉先是一愣,内心狂呼:“我虽然是死罪,法却容许我赎罪。万万没想到知法违法的是大汉皇帝自己。不!皇帝说的话就是法律,本质上他没有违法。”
“廷尉张释之为何不据法反驳?仅仅一年时间,张释之就堕落了吗?”
继而郭嘉大笑三声,内心暗想:“我本就是穿越来的未来人。死便死了,大不了,再穿越到现代,还能赶上高考。”
于是郭嘉对项十三说道:“你先回去吧。好好照顾我女儿。”
项十三痛哭流涕,哪里肯走,含糊地说道:“小弟情愿在这里陪你。让那两个家僮回去通知主母。”
这一陪就是几个月!
话分两头,且说在去年十月份,鲁国方士公孙臣在下邽县得了郭嘉的八十金钱财,来到了京师长安。
公孙臣穿着一身儒服,先是去拜访丞相北平侯张苍。丞相府门舍人收下了公孙臣谒贴,让公孙臣先在大门口等待,而门舍人则去通禀张丞相。
张丞相问门舍人道:“来者是何人?”门舍人回答:“看装束是个儒生,听口音像是山东鲁国人。”
张丞相是个务实的数学家,最不喜欢鲁国儒生了,也不打开谒贴看一看究竟,便拒绝接见公孙臣。
门舍人将谒贴还给公孙臣,并说道:“足下请回吧。我家丞相不见客。”公孙臣便说:“请完金归赵。”
刚刚公孙臣给了门舍人十金见面礼,正在打算要回来。门舍人当场拒绝。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其实公孙臣谒贴上写着:“鲁国方士公孙臣拜上。”这是一场误会,因为门舍人也没看谒贴,一看谒贴就绝不会说公孙臣是儒生。
被拒绝的公孙臣暗想:“世人都说丞相与御史大夫历来不和。既然丞相不喜方士,我便去转投御史大夫。”
于是公孙臣转而拜见了御史大夫冯敬,成为了冯敬的门客。
有人不禁要问,御史大夫是什么官,还敢跟丞相斗?
御史大夫挂银印佩戴青绶,掌副丞相一职。但不能因此说御史大夫是丞相的副手,因为御史大夫受公卿奏事,举劾按章,也就是执掌监察大权,而且管理皇帝的诏书。
皇帝若是给下达诏书给丞相,一般同时下达给御史大夫,由御史大夫转交给丞相。所以御史大夫与丞相有相互制衡的权利。
御史大夫的俸禄秩比丞相,为万石,实际发放四千二百石。按今年粮食价格,下跌到100钱一石,御史大夫的工资也下降到了四十二万钱了。
看起来不多啊!在那个年代通货膨胀与通货紧缩经常发生,粮食才是硬通货。
当年楚汉之争最激烈的时候,粮食价格是一万钱一石,御史大夫的万石名义工资是一亿钱。
又有人要问,这个冯敬是什么人?
冯敬是秦始皇帝时秦国武信侯冯无择的儿子。在今上(汉孝文帝)十三年时,郭嘉陪着缇萦姑娘救父,之所以成功,一大原因在于丞相北平侯张仓,另一大原因在御史大夫冯敬。
因为两人平时政见不同,常常相互诘难,只是这废除肉刑上,意见出奇的一致。
也是合该公孙臣发达。冯敬此人与闻名后世的贾谊贾博士关系很差,常常在皇帝刘恒面前说贾谊的坏话。在两年前贾谊忧愤而死,皇帝刘恒便转而同冯敬讨论鬼神问题。
你说为啥不找丞相张苍讨论呢?丞相张苍是数学家,数学家怎么会信鬼神?
御史大夫冯敬向皇帝刘恒推荐了自己的门客公孙臣。公孙臣对皇帝刘恒提出的任何鬼神之事,都能应答如流。
于是皇帝便拜公孙臣为博士。这个“博士”的俸禄秩比六百石,实际发放差不多也是六百石,年工资六万钱。
公孙臣博士在得到皇帝刘恒宠幸之后,每日只是讨论关于鬼神的学术问题,从来不讨论天下政治。
不涉及政治的好处是无生命危险,坏处是不能作大官。涉及政治的坏处是伴君如伴虎的危机,好处是有机会作大官。
而公孙臣来京师长安就是为了高官厚禄,不打算止步于“博士”,于是向皇帝刘恒进言,按他推算秦朝为水德,汉代为土德,应当改变纪年的正朔和朝服的颜色等等各种规章制度。
这不免让刘恒想起了贾谊。当年贾谊以为从汉高祖建立汉朝,到皇帝刘恒期间的二十多年,天下太平,也提议皇帝刘恒改正朔,易服色。
后人常说汉承秦制,贾谊便是建议皇帝刘恒更改继承的秦制,建立大汉的新制度。
此时公孙臣再提此事,皇帝刘恒依然是半信半疑,就下诏群臣与丞相张苍一起议论。
丞相张苍作为数学家,一通运算,算出来大汉是水德,而且预言黄河金堤决口,这在当时称为符应。张苍上书皇帝,称公孙臣计算错误,让皇帝不要采纳。
而公孙臣则针封相对,预言的符应是黄龙降成纪(陇西郡成纪县)。
但是张苍是什么人?是指定了大汉律历的人,是当时第一的数学家。他能算错。于是皇帝刘恒选择相信张苍,驱逐了公孙臣。
这跟郭嘉有什么关系?常言道:关键时候救你命的往往是不相关的人,偶然的事。
就在这个月,今上(汉孝文帝)十五年三月二十八日,丙子年任辰月,甲寅日(公元前165年5月4日),陇西郡郡守上书:黄龙见成纪!
公孙臣算对了!
皇帝刘恒随即召回公孙臣,下诏书(原文):“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毋害于民,岁以有年。朕几郊祀上帝诸神,礼官议,毋讳以朕劳。”
接着皇帝刘恒大赦天下。
在四月初一,张县丞去监狱宣读皇帝大赦令,所有囚犯都欢呼雀跃,唯独郭嘉疑惑道:
“四月初一,莫不是愚人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