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月上中天,人群渐渐从白朗身边散去,各自寻朋友玩乐。
霍芸上前去面带微笑祝贺,“恭喜师兄赢了大比,今天擂台上果真英姿勃发。”徐睐没来得及表现就被抬下去了。
白朗银发在月色下闪烁着光华,面上没有任何欣喜得意的样子,“侥幸而已。”
霍芸不再客套,单刀直入,“白师兄,我家乡古时曾有道士炼丹,也会炸炉。”
今天在场人不知是出于避讳还是其他原因,不直言“炸炉”,以“炉阵”代称。白朗对霍芸的用词并不在意,本就是炸炉有何说不得。
“他们不断从经验中总结,发明了一个配方。”霍芸慢慢地说着,“大家称之为——火药。”
白朗皱着眉头,霍芸的家乡据说是末法世界,全无灵气,原来还曾有修士炼丹么?
他可以凭借法力将丹炉催发到爆炸临界时,却从来没有想过什么配方能够诱发炸炉。
白朗说:“多谢师妹指教。”
呃,霍芸惊到,我话还没说完呢。“一硫二硝三木炭。”
白朗直视霍芸,不明白用意。
“这是火药的配方。”
白朗正色,转身要走,“霍师妹,刚才的话我当没听过。”
霍芸被弄糊涂了,露出迷惘的神色,以为犯到什么忌讳,只得解释:“白师兄,我没有其他意思。”
白朗盯着霍芸的脸,明白是自己小题大做,柔声说道:“霍师妹,修真一道,一生都与天争,与人争。”最后几个字声音加重,“丹方是丹修的命,对你而言火药配方不值一提,我可以当做没听过,但不能保证其他人如此。”
气势外放,巍然如山。“今日有火药,难保他日有人有因此对你起歹心。”
霍芸明白言行失措,慢慢解释:“师兄,是我大意了。”低下头,“在家乡,火药配方千百年来早已公开。”所以才会贸贸然说出。“我只是觉得它会对你有用而已。”
白朗没想到这样一个“单纯的”原因,大概是自己严肃的态度吓到人了。转头又暗自扶额,炸炉本来是一次性计划,他不想以后被人称作“那个会炸炉的丹修”。霍芸说了火药,难道真要在炸炉的路上越走越远?
将霍芸带到安静的角落,问道:“你想要什么?”
呃,霍芸大概明白了白朗的逻辑——公平交易,“要不做出成品你送我几个防身?”
白朗听到话知道她其实还是没有放在心上,索性不在“酬劳”上纠结,日后好好补偿就是。“具体说来。”
霍芸将所知的原原本本说出,白朗暗暗松一口气,火药不是专用来炸炉的,只是如果有外器,比如丹炉包裹威力更大。一些地方说的模糊,只怕她也不明白。隐隐感觉即使火药无用,也触摸到一条新路,丹修将有另一个未来。
讨论到配方,白朗皱眉,“木炭有,硫磺听说过,硝石是何物?”
听说丹修炼丹向来用的天材地宝,百年以下的人参看都不看一眼。霍芸说:“我家乡都是凡人,炼丹用的是普通材料,要不去凡间找一找?”
白朗点头,“嗯。”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霍芸不想误导白朗让他对火药有太高的期待:“白师兄,那是一千年前的方子,对修士,大概只能炸个手指头。”
白朗道:“一千年?”修士寿命久远,一千多年不算太远,一些丹方动辄流传数万年。
霍芸叹着气:“白师兄,我们的世界历史一共才五千年。社会变革快,深山里待三年,出去就换了世界。火药是最低级的,最厉害的武器早不用它了。”
白朗好奇心起,面上不露,问道:“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
霍芸傲娇地抬起头,满含荣耀感,“白师兄,知道铀么?”
霍芸经常收到邱锦华投喂的丹药零食,三个月后,传来消息成功了。坐在玉灵峰的山崖上,笑看云卷云舒。
凡间物质性质是一样的,真好。
至于修真界,是个外挂,以后慢慢研究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突然间,眼前的景象变得开阔,头顶的树枝密叶没了,取而代之是天高月远。夜色中,远处的群山朦胧,隐约可见俊秀。
宋青山面色苍白,眼前的巍峨群山,惊觉个人的渺小。
职业导游霍芸绕到宋青山面前,微笑着说:“欢迎来到空莱山!”
修真从这里开始,
少年,准备好了么?
一行人原本打算将宋青山送到空寰谷交给阵脉弟子安置,中途遇上弟子传话掌门召见。
霍芸认出那是万象峰的执事弟子,一头雾水,阵脉亲传弟子入门,有必要如此大的阵仗么?
复又御剑转向万象峰,历代掌门所居。
跟随引领的弟子从落剑台走向大殿,霍芸想着究竟是为什么,转头看向左右的师兄们,修行日久,早就掩饰了神色。
宋青山心底不甚明了,但向来心事不宣于口,将所有的疑问压在心底,面上沉静如水。
宋戎悄悄打量周围人,唯独一个霍芸脸上挂着“不知道,干啥嘞,求告诉”表情包三连,暗自叹气,出去说不定被人吞得骨头都没了。知道什么叫喜怒不行于色么,宋青山这个当事人都能沉得住气。
霍芸在空莱五年,拢共来过万象峰两次,都是白天。夜晚的景色显得陌生,唯有灯火摇曳,驱散不安。
殿门外,宋戎将雉鸡精交给执事弟子。诸人进入大殿,拜见坐在上首的掌门。
谢天衣指着右边蒲团上修士说,“此乃天机门卜真人。”
众人拜见卜真人,霍芸悄悄抬头看,这是她第一个见过的外门修士,白发长须,一身水田衣,完美符合想象中仙风道骨的模样。
如果爷爷长这样,自己怎么还会说他的符是鬼画符呢。
卜真人慢慢捋着长须,面前五个年轻弟子,空莱下一代精英。
“老道便说你今日有纳新之喜。”此时还未过子时。
徐睐白朗早见过的,后面两个是器脉柳湖的弟子,剩下的是迟幻之新收的亲传弟子。
殿内灯火通明,徐睐宋青山恰好站在一条斜线上。
卜真人能无遮挡地看见两张年轻面庞,渐渐重合,“想不到迟幻之兜兜转转找的徒弟居然是你徒弟的血亲。”修真界向来“举贤不避亲”,信奉遗传的力量。
卜真人一句话说的场中诸人色变。
徐睐和宋青山居然是亲戚,一路上两人一点私下交流都没有。如果不是卜真人捅破……
宋戎的眉头不由得皱起,谢掌门经历日久,早不在意凡世纠葛,“你再看看呢?”迟幻之信中说弟子命格奇特,请天机门的修士看看,能否改命,以防早夭。
卜真人起身看向宋青山,眼神锐利但表情慈祥,神棍的必备修养。
宋青山凛然不惧,自己身上的毛病怕是瞒不住了,索性不瞒了。
卜真人走近,手指轻捻,“阴年阴月阴时生人?”虽是问话,但语气甚是肯定。女子有这样的八字,那是个好炉鼎。若是男子,大多早夭。
宋青山拱手,“是。”
霍芸觉得卜真人真有本事,一言断血缘,二言断八字。
“咦!”手指越捻越快,,“唰”一步移形换影到宋青山面前,一点不像个老神仙。
饶是宋青山素来沉着冷静,也是吓了一跳。
“咦!”卜真人摸过宋青山的脸和手后,皱着眉头说了一句特别找打的话,“你居然还活着?”没有夺魂术的痕迹,没有夺舍,居然活生生的——活着。
迟幻之最初请自己来,大约是想改了“阴时”命。毕竟阵卜一枝开出两朵花,迟幻之定然看出了八字问题。没想到学不到家,漏了最要命的。天煞孤星算什么,千万人里总有一两个。如宋青山这般命格八字的,千万年也未必有一个。
不待回答,卜真人转向谢天衣摇着头,胡子险些揪断几根,“这命,老道没法改。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了。”说罢垂头丧气走回蒲团。
谢天衣原本想着给迟幻之面子,召见阵脉亲传弟子。正好卜真人在此,顺手改命,不是什么大事。谁曾想卜真人是个直肠子,看出要不得的东西直接说了出来。
随便说了几句,便将诸弟子打发出去,只留下卜真人说话。
殿中卜真人的话听来似乎是说宋青山命不久矣的样子,霍芸想追上去安慰安慰,却被宋戎拉住悄声道:“你待会提醒宋师弟,日后离徐睐远点。”
霍芸不解,“他们不是亲戚么?”他乡见故知,人生四大喜。
宋戎不再拿着扇子装模作样,“徐睐活着的血亲都是仇人。”
霍芸睁大了眼睛,仇人!忍不住同情宋青山,身体不好,旁边还有一个仇人,而且仇人肉眼可见的位高权重。
到了落剑台,白朗直接回了古禾峰,徐睐借口审讯雉鸡精,让宋戎霍芸送宋青山去空寰谷报道。善始善终是什么,他不知道。
宋戎将飞剑放大,带着霍芸和宋青山御剑往空寰去。夜晚放霍芸一个人御剑,他不放心。
到了空寰谷,宋戎前去扣门,霍芸拉着宋青山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没人后小声说道:“徐睐脾气不好但人不坏,你们虽然是亲戚,还是远一点好。”
宋青山神色木然,不知听进去了没,“我知道。”
习元亮打开山谷前阵法,迎接几人入内。
一路下来,霍芸见宋青山虽然沉默寡言,但为人诚恳。原本接待人员徐睐撂了挑子,怕空寰谷的人看轻了宋青山。
故意说道:“一回山就被叫去了万象峰,遇上了天机门的卜真人。”
旁边宋戎帮腔,“这也是迟长老的交代。”
宋戎和霍芸乘着月色回了玉灵峰,宋青山坐在习元亮安排的房间里,想起从前在史书上看见的一句话:皇七子睐,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