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刷在粗瓷大碗里蘸了一层黏糊糊的浆糊,拿着刷柄的手轻轻一抖,上面的白胶便顺着淡黄色的毛尖汩汩而下,滴在了红色春贴的背面。
符楚撑头坐在矮矮的小竹凳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百无聊赖地搅动着碗里黏糊糊地白胶。她午膳后是极易犯困的,可今日是岁除,凫茈拦着不让她午睡。
簪吉也取了木梯搭在门口,一手扶着梯子踩上去挂灯笼,符楚站起来替她扶着。
用来贴窗花和对联的浆糊剩了一大碗,凫茈要拿去倒掉,说不倒的话日子会越过越糊涂,还说初一必须杀只鸡,这样才能禳除恶气、镇守平安。
这样的氛围太过珍贵而美好,符楚差点忘了她与宋镶吵架的事。想必他是被她气得狠了,昨日摔了门出去,今日一大早便入了宫,走时一句话也没留下。
春宵艳阳天,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在太阳底下晒久了,烤得人直犯困。流氓不知从哪儿叼了条小鱼,大摇大摆地走到院子里,晒着太阳慢慢享用。
符楚实在是困得不行,趁着凫茈在里屋扫尘,扯了簪吉在边上放哨,自个儿躺在藤椅上用狐裘挡着小憩。
刚眯了一小会儿还未睡着,耳边便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她死死捂住耳郭不听,可那呜咽的唢呐声和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却不依不饶地在她脑海中回响。
“外头在干什么?”符楚气闷,掀了身上搭着的狐裘,腾地直起身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簪吉摇头。
凫茈出来瞧见了,笑道:“外面在演春,街上还有舞狮呢,主子您不是觉得困吗?正好可以出去瞧瞧。”
“舞狮?”簪吉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你们南楚人会舞狮!”
符楚也颇为惊异,连草原勇士也不敢轻易招惹的雄狮,竟然轻易便被南楚人给驯服了。
凫茈丝毫未觉两人想岔了,不以为然的点点头。
符楚与簪吉相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阳光正好,和风轻轻拂散天上的卷云,街上人潮拥挤,稍不留神便会走散,城楼角僻静的地方,有一群小孩儿在点鞭炮,点着之后捂着耳朵躲在一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一截圆柱形小鞭炮。
顽童们在旁边等了许久,只见那红红的炮仗依旧纹丝不动。有几个胆子大的男孩正要上前察看,突然‘嘣’的一声,鞭炮宛如平地一颗惊雷,吓坏了路过的行人。
几个顽劣的孩童瞧见路人被吓得目瞪口呆的模样,捂着肚子笑得欢快热闹。
符楚和簪吉见到舞狮后大失所望,心里的失落溢于言表。凫茈听完两人的控诉后,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但所幸寻常的投壶、高跷和木偶戏对于她俩来讲都是新鲜玩意儿,几人随便逛逛瞧瞧也不会太无趣。
脸上的面纱有些松了,符楚又伸手紧了紧。
前面有人在猜谜,彩头是一盏缀着五彩璎珞的蟠璃灯,精雕镂空的灯罩上用赤砂勾绘出简练的玉凤,样子精巧极了。
凫茈取了一盏小巧的花灯来看,见到上面的字谜觉得十分有趣。
“主子您瞧。”凫茈将花灯递过去。
符楚一看,轻轻皱了皱眉,低念出声:“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主子可猜到了?”
心里想了想,还是猜不出来。
凫茈眨眼,食指朝天上指了指。
符楚恍然大悟,答案脱口而出。
楚人的字谜十分有意思,若是多凌哥哥在这儿,不知又要拉着她逛到何时了。符楚又取了几个花灯来看,但凡有不会的,凫茈便会在边上一一解答。
符楚不想她如此厉害,眼中敬佩之意顿生。
“主子您快来!”簪吉喊道。
符楚走过去一瞧,原来是那盏蟠璃灯上的字谜。
“春去也,花落无言。”
簪吉用手肘撞了撞凫茈:“你猜猜这是什么字?”
凫茈思索了一瞬,摇摇头,她解不出来。
花灯上墨绿色的翡翠铮然作响,符楚心里默默思考着,手指不自觉地拨着上面的玉坠。
周围人声嘈杂,身后有人推搡着,她被人用力推了一下,脚下重心不稳险些摔倒,幸好旁边簪吉拉住了她。
符楚没放在心上,目光停在手里的花灯上丝毫未移,她继续在脑海中搜寻着灯谜的答案。
“不知姑娘可否让在下看看手中的花灯?”
耳畔突然有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熟悉的胡语撞在心间。
摸着玉坠的手指突然痉挛,符楚呆呆地抬起脸,金色的面具下的眼睛幽暗深邃,他低低的咳了咳,嘴角勾起一弯弧度。
簪吉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臂,符楚强压下内心的震撼,面上故作镇定,可手却止不住的发抖,她看了眼手里的花灯,递过去。
男子接过后细细端详了起来,并未借机搭话。
“走吧。”
符楚转身离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余光瞥见男子依旧伫立在原地,月牙色的狐裘尨茸,他望着手里的花灯,目光专注而温柔。
一阵劲风袭来,衣诀在空中肆意飞舞.....她仿佛听见他剧烈咳嗽的声音了......
走了几十米远后,符楚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凫茈道:“我突然有些想吃酸角糕了。”
“您稍等,奴婢这就去买。”凫茈往四周看了眼,小贩的吆喝叫卖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但听声音,似乎离这并不远。
见凫茈的身影钻进了人潮中后,符楚转过头,看向簪吉道:“我们走吧。”
旁边的一排树上皆挂满了南瓜似的小花灯,风一吹便呼啦啦翩然鼓动,路的尽头有男子拎着蟠璃灯巍然屹立,逆着人涌,深远的目光一直望着她所在的方向。
天气暖和了,出来觅食的鸟雀也多了些,一群云雀呖呖飞来,停在歇山顶的垂脊上,朱门绿瓦下是纵横交错层叠的斗拱,藏蓝的底色上又画了繁冗复杂虫鱼鸟兽图纹。
皇上正和几位亲王游着的御花园,宋熹见状,轻声招手喊来侍卫:“将朕的弓箭取来。”
弓弦紧绷,右手张弓时发出噔噔涩声,箭矢朝着鸟群瞄准。
屋顶上的鸟儿仿佛有所警觉,其中一只云雀戛然长鸣后,余下的十几只皆听其号令,抖着翅膀噌的一声飞走了。
“噼咻”箭离弦而发,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长空,贯穿了一只鸟雀的翅翼后重重掉下。
“哈哈哈,皇上的箭法又精进了。”
几个兄弟们都争相上前恭维奉承,宋熹兴致很高,大笑着要带他们去翰林院瞧瞧收藏的名画古籍。
宋镶落在末尾,刚要抬脚跟上,却见税然急匆匆走来。
他稍稍落后一步,边走边听税然低声道:“王爷,不好了!符主子不见了!”
宋镶欻地停下脚步,目光锐利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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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画色的六边形花盆里种了几株文竹,因是一直养在屋内,所以看起来格外苍劲翠绿,细细的一片像能工巧匠制作点翠用的孔雀翎,小巧精致。
花盆上放着几颗装饰的鹅卵石,石头表面平滑光洁,没有染上一丝青苔,足以可见这屋主人是极为严苛的。
熏香透过珠帘玉屏缓缓渗入,屋内几个亲王的妯娌们正在未央宫与皇后叙话。
“本宫今日刚巧换了厨子,各位都来尝尝这份香辣金华酥饼,看看做得如何。”皇后茉薇坐在上位,嘴角噙着笑,仪态万千。
齐王妃刚用银筷夹起来,身旁的小世子抢着要吃,她拿了一块给他,身旁的睿王妃调侃道:“瞧着小世子如此喜欢,便知娘娘用对人了。”
“皇后娘娘眼光独到,自然东西也都是顶好的。”齐王妃也点头。
“虽是恭维话,但本宫听着很是受用。”茉薇笑道,眼神不经意扫见吴氏面色犹豫,她朝身边的品姑姑使了个颜色。
品姑姑立即上前将点心换成了酸梅干。
吴氏取了帕子掩着嘴角轻笑:“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腹中的孩子就爱贪吃酸的。”
此语一出,满座鸦雀无声,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王妃锡珠身上,同情者有之、看好戏者亦有之。
“既然喜欢,你便多吃些,最好能为皇室生个身强力壮的男孩子。”
“那便借皇后娘娘吉言了。”吴氏起身行礼谢恩。
“你既有身孕,便不必行礼了。”
“诺。”吴氏大方坐下,转过头嘲讽似地看了眼身旁坐着的锡珠。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锡珠脸色发青,险些维持不住身形,宝石护甲死死攥着手帕,她已是在极力忍耐了。
见状,茉薇适时出声:“都出去瞧瞧本宫养的鲤鱼吧,那通身的红鳞瞧着十分喜庆应景。”语罢,她又伸手搭在品姑姑手上,慢慢的下了台阶:“既是自家人,便也别总是拘着了,都随意些。太后凤体欠安,本宫先去请安了。”
在座的人瞧见皇后发话,皆知趣行礼恭送。
茉薇走了几步又停下,看向吴氏道:“北安王侧妃?”
“妾身在。”吴氏欣喜点头。
她微微偏头,莞尔一笑:“方才你不是还讲要去给太后请安么?怎的这会儿功夫便忘了?”
“是是是,瞧妾身这记性。”
吴氏闻言忙不迭笑着跟上去。
锡珠脸色煞白,手里的方帕子被她绞得发皱。如今吴氏既有太后抬举,又有皇后给她脸面,行事越发得意猖狂。
昨日的家书送来,父亲在信中斥骂她不中用,辱没锡氏一族门楣,她倒是不打紧,只怕母亲在府中难免会受到父亲苛责了。
吴氏......想到这里,锡珠死死的咬着嘴唇。
正想着,方砚从外间进来,走到锡珠身旁,侧身耳语。
锡珠听后不由得皱眉:“王爷回去了?”
她心中疑惑,到底有何事,让他如此心急如焚地赶回去,连宫里的家宴都顾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