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观众[1],你们听说过纳西雅地区吗?对对对,就是那个从两百年前一直到几十年前都在混乱中的地方。说起来,那可真是荒唐,就在几十年前,出了一位被人传为“卡徒”的人物,然后那里几百年没停过哪怕一秒的战争居然就结束了,还成立了国家。现在那里还太平着呢。这样的故事想必你们感觉难以置信吧,说实话,我也如此。
我想你们当中大多数人应该都听说过他——“卡徒”的一些传说,但也许有的没有,但那都没关系,我接下来要跟你们讲的,你们一定没听过。我敢打包票,要是你们听过,那就……就……就罚我再给你们讲十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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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还得从希洛夫教与凯里恩教间的宗教战争[2]的起由说起。
话说,自从恩纳克·拜拉·瑞斯成为凯里恩教的首席圣殿骑士[3]后,凯里恩教的处境一下子便变了,从以往只能在希洛夫教的围剿中苟延残喘一下子——请相信我,真的就只是那么一下子——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它的军队在恩纳克的带领下攻城略地,战无不克,似乎要用这几十年的时间去追回之前几百年落下的脚步一样。
于是啊——作家喝了口水,又继续讲道——他们——那群信奉萨芬的瓦达伊——瓦达伊是我们那里的骂人话,相当于“杂种”——那群信奉萨芬的瓦达伊集结兵力,攻打附近纳西雅地区的城池,将城卫军与居民驱赶——像驱赶奴隶那样用鞭子——作家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鞭子,“啪”的一声,在空气中打出一个脆响——到城里的大广场上,全部杀了。所以啊,短短几年间,纳西雅地区的人口锐减到原来的三分之二,而那群瓦达伊也真真是可恨无比,他们竟然在屠城之后把那些尸体堆起来召唤亡灵,当真是……
哎,这位观众,别走啊,我故事的正文还没开始呢……
走吧走吧,又是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奇谈怪论,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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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凯里恩历1083年9月。
纳西离城大广场。
满地的鲜血中点缀着几颗带着惊慌失措神色的头颅,双目圆瞪,仿佛生前看到了什么令人极其恐惧的事物。
“亡灵的召唤如何了?”恩纳克看着眼前这堆如山般的尸体,面无表情,身上的黑袍随着忽如其来的风翻飞起来。
“一切正按照计划进行着。”身边的年轻骑士如是说道,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却是沾上了几抹血污,平白染上几分凶厉。“只是城外的流民……”
“不用管他们,我们献祭所需的材料既然已经足够,就不必再浪费体力了。”恩纳克挥了挥手,依旧面无表情,身上的黑色制式板甲随着动作而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漂荡到远处又传回来,竟让这广场显得有点空旷。
青年点点头,不再多说。
气氛陷入沉默。
许久。
尸堆开始翻滚,几个尸块从尸山顶部滚落下来。其中一个尸块恰好滚落到了恩纳克的脚下。
终于要开始了么?青年神色一振,时间太长,等得他都有些无聊了。
头顶忽然传来黑鸦的叫声,凄厉而嘶哑的声音仿佛惊动了什么一般,尸山山顶忽然悄无声息地塌陷成一个血湖,紧接着,似乎引起了什么连锁反应,尸山开始震动,一条条血液汇成的河流从山顶流淌下来,在尸山山脚流淌着绘出了一个亡灵法阵。
恩纳克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想起了早年他曾见过的火山喷发时的情景。
然而不待他多想,尸山开始融化。
“接下来,只差等待了……”黑袍骑士盯着跟前的法阵,低声自语。
恩纳克站立原地片刻,拔起跟前倒插入地里的木质长剑——他始终信奉着凯里恩教“以生灵为祭”的戒律,不管是在哪个方面[4]——将长剑收入剑鞘,恩纳克转身缓步离开。
青年见状,急忙跟上。
而在他们身后,尸山正悄无声息地一点一滴地化成血水,流入山脚的法阵中。
逐渐地,不知从何而起的灰雾弥漫开来,将尸山遮蔽起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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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
天色昏暗,原本正午十二点毒辣的太阳已被一点点弥漫开的灰雾挡住,投下的阳光显得有气无力。
恩纳克站在城墙上,身子站得笔挺,看着下面的难民稀稀拉拉地冲出城外,神色慌张,仿佛跑慢一步就会被身后紧跟着他们步伐的瘟疫吞噬掉,不留活口。
恩纳克眯了眯眼睛,他注意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魔法元素的波动。虽然他的力量并不来自元素,但精神力格外强大的他在感应元素亦或是灵素方面有着先天的优势。
而在人群中,一名中年女子抱着一个小男孩混在人潮之中,慌不择路,随波逐流,脚下有着几丝微弱的青光散发出来。
魔法学徒吗?恩纳克看着那若有若无的青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城里的魔法师不应该都死在城墙上了吗?
思索间,不知哪里有人尖叫了一声,难民们顿时像是受惊的鹿群般,加快了步伐。
“大人,为什么不杀掉那些流民?”身旁年轻骑士的声音传来,他依旧不死心。
恩纳克却不说话,只是扭头看着他。
灰色的瞳孔黯淡无光,如同瞎子一般,从中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力。
青年被长官盯得心中发寒,浑身战栗。
他随时可以杀掉我,没有人会为我说话。
青年忽然间认清了现实里最残酷的一件事。
冷汗不断从头顶涌出,顺着脊背流了下来。
然而,恩纳克只是沉默着转过头去,望着城墙下方逃窜的人群,视线在那青光上停留了一会便又移开了。
青年暗自庆幸。只这短短几秒间,他的脊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而达曼依旧抱着她的侄儿,拼命奔逃。
在装备精良的普通军队面前,魔法学徒与平民并无二致,他们那可怜的魔法造诣在上了战场后恐怕只能够承担生个火堆诸如此类的任务。
因此,在城池被攻破后,从阵亡的城卫军尸体中爬出来的她并没有选择复仇——她自认为是明智之举——而是回到城中,带上自己尚不满六岁的侄儿席纳瑞恩斯,以其他的难民为掩护,逃出纳西离城。
很快地,他们就已经陆续逃出了纳西离城的辖地范围。
但他们还是不敢停歇。亲人与好友惨死在那群黑袍骑士的长剑或是绞索之下倒在血泊中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恐惧使得他们胆战心惊,连悲伤都没时间,只知道迈步向前,逃离身后的地狱,一刻不停。
一路上,昼夜不息,日夜奔驰,即便到了最后,双腿已经累得提不起来,可他们却依旧不敢停下。
达曼作为队伍中唯一从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魔法师学徒,在平民享有一定的威望与尊敬——纳西雅地区臣民的尚武风气较浓,斗技士与魔法师在城邦中的地位无可撼动——毫无疑问地,达曼成为了这支难民队伍的领袖。
她虽心有戚戚,但还是振作精神率领着众人,逃向东北方向的锡瓦塔城,寻求庇护。
路上他们千方百计避开军队——其他人不知道缘由,但达曼心中很清楚,凯里恩教的教廷骑士出现在纳西离城,意味着位于纳西雅地区与凯里恩教作战前线的纳裘里城已经失守,否则的话,纳裘里城城卫军一定不会放任这些信奉萨芬的邪教徒[5]通过的——作为一名曾经上过前线的魔法师学徒,达曼很清楚前线城邦巡逻与防御的严密程度。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输了。达曼不由得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只有到达东北方向的锡瓦塔城,他们才能够保全性命。
于是一群人沉默着,埋头赶路,只盼着能够早日见到城墙的影子。
队伍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难民们仿佛失去了对于生活的希望,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一开始队伍里还会有些许摩擦冲撞,兴许为了食物,或者是为了睡觉的地方,但后来他们偃旗息鼓,就连以往闹得最欢的也没了动静。
达曼身为队伍的领袖,看到眼前这般景象心中也是焦急无比,出于职责自然也说了几次鼓舞人心的话,却没有多大用处,反而在彼此针锋相对中自己的内心也开始临近崩溃。
时间在内心的煎熬中缓慢度过。
度日如年。
“大家都加把劲啊。别掉队啊。”达曼牵着身旁小男孩的手,低身勉强爬上一个小坡。
后面的难民们毫无反应,只在口鼻间呵出一股股的喘气声。
原本并不难攀爬的小土坡,在营养不良的难民面前像是一座横亘在面前的大山一样。
达曼感觉天地时刻都在旋转一样。
站在小坡上,达曼控制住自己,慢慢转过身来——如果转太快的话,她恐怕会昏倒在地。
她转过身来看着下面还在攀登的人群,只感觉他们的面孔开始扭曲,一会眼睛跑到了眉毛的上方,一会眼睛回到原位,却变得很小,再过一会甚至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反而是嘴巴占据了整张脸。
达曼定了定神,静静等着他们的脸恢复正常。
“再过几天我们就能到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达曼鼓舞众人,只是她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根本不具备说服力。
…………
很快地,日子这般一天天过去。
太阳循环往复地每天升起而又落下。
众人在将近一个月的的赶路过程中终于快要到达目的地。
乌拉伊尔东岭与勒维大森林的交汇处,明媚的阳光被森林遮挡住,小路在这样的阳光下显得昏暗无比。达曼站在泥土路上,看着手中施加了指向性念术的魔法地图,仔细对照,而在她身边,小男孩怯怯地靠在她的腿边,却又抑制不住好奇心地踮脚观望。
一眼望不到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寸草不生仿佛经历了刀削斧劈一般的沙土路,他只看见沙土从脚下一直蔓延到视线看不见的远处。
一眼望不到底的荒凉,与这一个月以来所见的景象无异。
在他们身后,一大片黑压压的人潮,人潮之中个个面黄肌瘦,甚至有一些连站都站不稳,需要旁人帮忙扶住。
这一个月以来,他们风餐露宿,渴饮露水,饥食草根,早已饥肠辘辘,如果不是前面这个女子手中有张地图,他们心里还报有些许希望,他们早就坚持不住了。可即便靠着地图,他们在这一个月内也是损失惨重,少数人丧生在野兽口中,而大多数人都是活生生饿死的。
有许多年轻的父母把食物留给了自己的孩子,自己饿死了。但只顾着自己的,也同样不在少数。
而前面的中年女子同样面黄肌瘦,消瘦程度,比起后面的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达曼在这一个月中和身后的平民们一样,食不饱,力不足,现在恐怕连释放魔法都没办法集中精神。在这种条件下,虽然魔法师学徒的身体要好过普通人,却也承受不住。
人群静静地等待着达曼辨别方向,一时间竟没人敢发出声音,就连小席纳瑞恩斯也仿佛在一个月之内成长了很多一般。原本天真无邪的小男孩竟像成年人一样善于察言观色了。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森林中时不时响起的嚎叫声把小路衬托得愈发阴森。
人群中有些许的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来。
片刻。
“快到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到达锡瓦塔城了。”达曼看完地图后,转身对着身后的人群说道,语气中带着几丝如释重负的疲累。
达曼那因为食物不足而显得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此刻却显得格外动人。
后面的难民原本呆滞的眼神闻言露出些许神采,但依旧寂静无声。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的荒野生活教会他们的。
不要浪费多余的力气去做与生存无关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对于生活的信心早就在接踵而来的生死局面中消失殆尽。
荒野之中,没有欢呼。
在达曼的带领下,众人略微振作精神,维持好阵形,往前方走去。
终于要到了。
眼看着道路尽头从地平线上缓慢升起的塔状黑影,达曼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一个月以来,她承受的压力比起其他人而言更加沉重,看着地图时小心翼翼,反复确认,唯恐出了什么差错。她心里清楚,他们这个队伍,再经受不起任何损失了。每个人都几乎油尽灯枯。
只要到了锡瓦塔城,事情就会有转机。
会变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
看着远处愈来愈清晰的城墙轮廓,达曼简直要哭出来,从来不信神的她,此刻竟有些感谢阿里泰门德——那是希洛夫教教众所供奉的神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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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鼎沸。
[1]此处应是指作家边沁·加西亚·岚(生卒:埃罗依修斯历1229年7月-1283年5月)年轻时于巴佩加书馆说书。
[2]希洛夫教与凯里恩教的宗教战争一共有三次,此处应是指第三次,从埃罗依修斯历1102年2月持续到埃罗依修斯历1112年7月,以凯里恩教进犯希格朗城为导火索,以凯里恩教首席圣殿骑士恩纳克·拜拉·瑞斯率领的圣殿骑士团在麦尔多斯城被全歼为落幕。此战中,两教势均力敌,两败俱伤。直至今日还尚未从圣战中恢复过来。
[3]恩纳克·拜拉·瑞斯原名应为恩纳克·拜拉,“瑞斯”这个姓是进入了圣殿骑士团后才被教皇亲自授予的。
[4]凯里恩教以召唤亡灵精灵为战斗方式,是与希洛夫教召唤生灵精灵作战的战斗方式相互对立的。而两种战斗方式召唤出来的小精灵都需要依附于生命体之上才能够独立行动。所以凯里恩教才有“以生灵为祭”的教条。
[5]准确来说,凯里恩教在诞生之初并非邪教,只是在灵术西行(埃历923年8月—927年4月)之后开始奉行亡灵之术的几百年间才由于世人对于亡灵力量的恐惧而被认为是邪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