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正凝神听着对话,突然那讲话的两人噤了声。
抬眼望去,见他们都看向一个方向。
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看见温家姐弟均着一身白衣,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一个丰神俊朗,一个仪态万方。两人一扫昨夜的愁容,步伐稳重,面容严肃。
陆离现在所在的位置位于无妄之墙附近。由于瞭望塔位于南北城交界处的居民区边缘,所以受伤的民众和大部分的将士援军都暂住在这里,等待发号施令。
高大巍峨的无妄之墙成了遭受大难的人们的慰籍,短时间之内他们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灾祸了。
再回到温家姐弟,只见他们二人走到瞭望塔门前,笔直站定,又是一派风姿绰约,英姿飒爽。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一刻钟过后,一辆白色的玄晶车驰骋而来,稳稳当当停在二人面前。
两姐弟赶紧跪下。两手平伸在身前,朗声道:“孙儿灵玉(琬琰)恭请皇祖父!”
有御车的人下车走到车厢边上拉开了车门。里面坐着一人。
由于离得远,车厢的光线又暗,陆离瞧不见里面情形。
有威严声传出:“灵玉琬琰,现是非常时期,无须多虚礼,起身罢。”
“谢皇祖父!”两姐弟起身。
御车人把木梯架好,车上人就走下来。
只见他年近花甲,须发染白,脸上皮肤却一点儿老也不显,若忽略他的白发,可当是个风华正茂的中年人。一身交襟白衣穿着他身上本该是潇洒飘逸,可他浓重的眉眼和紧抿的嘴硬生生透出一股子威严来。
两姐弟赶忙起身去扶,却被摆手拒绝。
陆离凭着自己一向不错的眼力打量他,发现这位白发老者竟然与他们陆山长的相貌有着六七分相似!
这边顺着往后看又是绵绵不绝的五轮玄晶车,在太阳底下宛若一条匍匐于地的黑蜈蚣。
陆离咂舌,温家姐弟果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孙,就那周身的气派也不是平民百姓家能养出来的。
突然他又想到姜绎心,这姑娘昨晚还说如果他去草原会好好招待他,看来也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他这边往心里想着,那边又有一辆相对比较朴素的五轮木气车停下,身着黑色圆领长袍的御车人打开侧车门,一名儒雅书生打扮,面相柔和的中年人下车来。
待温家姐弟认出这是谁时,赶忙上前行礼,还待开口问安,那中年人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再上前向白发老者做了个揖,作招呼道:“温伯父。”
“早知你来,我也就不奔波这一趟,有个主持的人就好,人多了事端也多。”这白发老者虽是带着笑容讲的话,可周身的威严气度一分也不减。
“您老德高望重,我们这些后生怎敢自持。再者这般灾难,心里有人民百姓的,不能及时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也该来安抚一下。据说您的大儿子也在这边,温家真是仁义之后,三代人俱来前线,姜某实是汗颜!”中年人说着竟抹了抹眼泪。
自中年人讲到“大儿子”三个字眼始,白发老者的脸色不着痕迹地沉了下来。
“你家也不赖,连外孙子都来了。”温容似是说得漫不经心。
一直带笑的姜槐却变了脸:“让温伯父取笑了。只是是不是都两说,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温家姐弟俩已然是周身冒冷汗,温灵玉赶紧说道:“还是到瞭望塔里说去。”
“先去看看裴叔。”此话一出,几人都沉默下来。
白发老者跨开步子走向石安歌跪向的无妄之墙。
温家姐弟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的无措与疑惑。
石安歌依旧笔直跪在那里,纹丝不动。烈日当空,她却浑然不觉,平静地看着无妄之墙。
四人走到她旁边,她也是浑似不觉。
白发老者撩开白袍,跪在坚硬的土地上,后面的姜槐也跪了下来。
二人磕了三个响头,石安歌依旧目不转睛。
温容看着面前了无生气的无妄之墙,想起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他生来性格刚硬,总是忤逆他父亲,屡屡触犯他父亲的禁忌,又总爱结交些不入流的朋友,做尽些纨绔事,败尽天家威严。
父亲很忙,忙些什么他也不清楚。他很少见到父亲,一见必是争吵不休,很是不讨父亲的喜欢。经常被他父亲打得几天几夜站不起来,无法正常修炼。
也就只有裴叔替他求情,替他疗伤,教他如何做人做事,在他遇到修炼瓶颈时为他开导,为他御阵。
十三岁那年他又惹怒了父亲,父亲打得他浑身是伤,衣服都被打得变成了布条,又罚他关在黑房里一个月。
那一个月可真难熬啊!四周黑麻麻的,伸手不见五指,都是些蛇虫鼠蚁爬来爬去,还有慎人的细碎声音在各个角落里传出。
他才刚学会修炼不久,什么技法都还不会,又饿又冷,身上还发起烧来,烧的他不知今夕何夕。
生平第一次真实察觉到死亡的恐惧。远在千里的裴叔得到消息,赶忙回来,衣不解带照顾了他几个通宵,他的命才算保住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一个人要彻底改变是件很困难的事,再加上他早已是习惯性与父亲对着干,这件事过后他依旧是父亲眼中不成器之人。
随着年岁增长,明白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才算是拾回些天家的威严气度。
裴叔功不可没,他私心里把他当做亲父亲。
温家这一代的嫡系就他一个皇子,父亲临终前还是把皇位传给了他。
当时的父亲已经是气若游丝,眼睛都睁不开了,说话十分地费劲。可却一直说个不停,仿佛要把生前没说的一次性补个够。
淡淡的隔音罩里,父亲告诉了他一个秘密,一个颠覆他认知的秘密。
他知道为何父亲为何总是这么忙碌,为何这么早就不在了。
原来他也只是只苍天捉弄的蝼蚁,不,所有人都是。
可他却偏偏不认这命运!
当时的他身居高位,野心勃勃,想立万世之功,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他要把脚下这块分裂多年的大地统一起来!
即使命运残酷,他也要抗争一把!他想给不服命运的人们一个新生!
二十年前的旻风之变,他本来是想借着其他势力真的把方與国吞了,奈何凭空杀出个陆子陵来,他的计划失败。
他想完全让森林部族人归顺,可偏偏出了个万灵敬畏的紫狼帝承灵人,他的耳边都是温家要效仿先贤让位于贤的话语。
于是就有了十五年前的迫害之事。如果没有发生十五年前他参与的那些荒唐事,他与裴叔该还是好商好量,和乐融融的。
裴叔恨铁不成钢,第一次在他面前起了怒火:“你可知在那些不为人知的地域里有多少人在抛头颅洒热血护着你和你的百姓?你可明白他们死后连个名字也不能留下?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呐!你却在用他们用命换来的安宁做些见不得人,伤天害理的事来!你父亲说你生性冷血难教诲,我!唉……”说出这话的裴叔眼里是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悲苍。
旻风之变后他把皇位传于大皇子温池霧,一个月后新帝失踪,二皇子温庸德继位。
温容看了看旁若无人的石安歌,年近花甲他依旧固执觉得当年自己没做错。
他父亲评价他评价得没错,他生性冷血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