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曲终
直至今天，张文仍是孑然一身。只是听说终于有了教舞蹈的女友，艾菁也替他高兴着。
初秋是个美丽的季节。尤其是在这干净的海滨小城。山色葱茏，姹紫嫣红。水天相接，碧蓝一片。
青春美得令人心醉，即便是偶尔的忧郁和无奈在日后的岁月里回忆起来也让人心存温柔。
心里的那个人一直牢牢占据，不管是樱花烂漫还是枫叶绚丽，从春到秋，他的名字一直一直在那个角落，安然如初。
周四，舞蹈课下课后，晓婷大声招呼大家。
“喂，姐妹们，师范大学咱们同学邀请我们周末去他们那边，大家都谁去啊？”晓婷坐在桌子上，拿个小本本。
“我去，我去！怪想丽丽的。从分开就没见过呢！”是英子。
“恩，去呗。反正，也没什么事。再说，我也想看看他们那边一望无际金黄的沙滩。”艾菁无限憧憬地说。
“呵呵……就你风花雪月。”晓婷笑着把名字记在本本上。
就这么一招呼，确定了十二个人前往。
有人说，百年修得同船度。同学之间几年的相处是不是也是修了百年？而相爱又是在佛前修了多少年呢？冥冥中，这一次相约，他南下，艾菁北上。
刚好在同一天再次相逢。
小城有一条铁路是当年日本人留下的，那条铁路依在海边，小城的北路。
那火车也是当年的火车，旧旧的，军绿色。火车车厢依然是木质的桌面和窗户，运行起来咣当咣当响。可是，艾菁好喜欢这种感觉。有种仿佛时光穿梭在轮回里的茫然和激动。
偌大的车厢里没几个人，空空荡荡，清爽干净。几个女孩子拿出扑克要玩牌，小婷招呼着艾菁，艾菁摇了摇头，从包里翻出那本罗兰小语。
雪儿，英子，张林，平平还有柯城，他们玩起了扑克，车窗外有淡淡的风吹过来，出去游玩真是开心，这一段短短的旅程也充满欢乐。
那天，艾菁还是穿着那条白色长袖收腰连衣裙，长长的头发就那样披着，垂在腰间，一阵风吹来，长而垂顺的头发就会像广告中那样好看，又穿了小半跟的白色皮鞋。用晓婷的话说，整个一淑女。
坐在小婷对面，她们玩牌，艾菁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们说着话。
微垂着头，黑长的发丝借着微风拂过脸颊，艾菁不时的要撩撩头发。隐隐的，她感觉有人在看她。
抬起头，发现斜对面有个干净斯文的男孩子一直在偷偷看她，见艾菁抬头，男生有一丝脸红。
艾菁又悄悄地继续看书，心里却在暗暗地笑。
过了一会儿，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摇摇晃晃的走过来，来至艾菁身边，高扬起那只小胖手，“姐姐，给你！”
只见小家伙手里拿着一张信纸，纸是叠成纸鹤形的。艾菁狐疑地接过来，“小宝宝，这是什么？”
“是那边的哥哥要我给你的。”小家伙清清脆脆的边说边指向后面。那个男孩子窘迫的低下头。
艾菁有些意外也有些忐忑的打开信纸，对面的几个好友都止了声，也把目光投向艾菁。
信纸的眉头是滨海市理工大学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男孩的字迹俊逸大方，一看，就有很好的写字功底。
“美丽的女孩，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就被你清纯的容颜和美好的性情吸引。也是鼓足了勇气写了这几个字，希望你能够体谅。只想知道，可爱的女孩，能否告诉我你的芳名？”
第一次遇到马路求爱，第一次有人这样直接。艾菁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使劲低着头，拿着信纸不知该怎么办。
“我来看看，这是什么？”小婷可不管那一套，“嗖”的一下抢过信纸，小声的读出来。
几个女孩子也跟着小声地起哄，艾菁觉得窘迫极了。偷眼看看那边的男生，男孩子也红了脸，更多的是眼底里的期盼。
可是，也许是源于好友们的起哄，也许只是不好意思，也或许是那颗纤细敏感的心，艾菁还是不能大大方方的面对这样的事情。
她红着脸抢过小婷手里的信纸，很快的撕掉，然后扔出车窗。那一刻，她感觉男孩那颗虔诚的心也被他撕得体无完肤。
心里说了一万次对不起，却再也不敢看向那个男孩。只是隐隐地觉得他很伤心很受打击的样子。
只道当年年纪小，现在回想起来，若能够不伤害，哪怕只是说声谢谢也好。殊不知，女孩自以为是的骄傲伤害了一个男子果敢而迫切的心。
在理工大学的站点，男孩下车了，临下车还是不忘深深地看了艾菁一眼。那眼神充满了热切和得而不能的沮丧。
直到多年后，艾菁还是不能够忘记，当初，在古老的火车上，曾怎样轻易地伤害了一个男孩的心。还记得他高高的身材，白净斯文的脸庞。
火车晃晃荡荡，终于到站了。来接的同学大声招呼着，一脸的雀跃。
上前互相拥抱着，大声的招呼着。毕竟是三年的同窗，一起唱歌跳舞，洗脸刷牙，一起晨跑晚睡。就像姐妹兄弟一样的情意啊！
兴奋地见面之后，艾菁回头看了看那一望无际的大海，金黄的沙滩绵延无际，海鸥翻飞，浪花朵朵，真是美极了！
“傍晚的时候，我要过来散步。”艾菁对着挽自己胳膊的丽丽笑着说。
“恩，行，行。要你看个够。还有啊，沙滩里面还有蚬子呢，你不是爱吃么？赶点蚬子，要小吃部的老板娘给你煮了。”丽丽也高兴的应着。
“给谁煮了哇？”张林在那边听三不听四，赶忙打岔。
“给菁菁煮了……哈哈……”丽丽爽朗的笑着。
路边高大的槐树绿叶森森，遒劲的枝干诉说着古老的沧桑。艾菁东看看，西望望，那个火车上的男孩早已渐行渐远。
对面几个大男孩大踏步的跑下来，一看，是上一届的班副和几个男生。
“师兄，干嘛去啊？”丽丽笑着问。
“哦，老五今儿从省城过来……”班副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艾菁，“真是巧啊！”
小婷一听这话，赶紧看了一眼艾菁，艾菁觉得呼吸都有点费劲了。隔了这么久，还是不能够听到关于他的一切，就像是一种禁忌，说出来，就再也无法安然。
不回头，也笑着迎合同学，心却乱了。
“老五，你总算过来了！”班副大力的拍着某人的肩膀。
“是啊，哥们！想死你了！”是他，就是他的声音，在十米开外。艾菁有种想哭的冲动。
没有相约，却在此时此刻蓦然的相遇，这究竟是上苍的垂爱还是冥冥中的安排？
他能否于万千人的街头，一眼看出曾经的挚爱？他是否也如自己一样，心乱得没了方向？
看出艾菁的失态，小婷赶紧走过来拥紧她的肩膀。
“没事吧？丫头！”看着小婷侧过来的俏脸，艾菁扬起嘴角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心慌慌的。”
“呵呵……知道你会中招。你啊，对他就是没有免疫力。等今晚我看看这小子什么意思哈？”小婷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斜睨着眼，一脸的不怀好意。
“别，你可别。算了吧！都过去了……要是他也能好好的，我也不想去计较什么……”低着头，继续走，却再也听不见同学好友的那些话，一颗心全被他搅得乱七八糟。
“凭什么！当初要不是他移情别恋，你怎么会伤的那么深！如今，遇到了，我怎么样都要说说。”小婷可不管那一套，每当遇到这样的事情，她侠女的劲头就上来了。
“你们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菁菁，今晚有舞会哦！再别和牛媛媛跳了，你也找个真正的男伴跳跳看呗……”丽丽上了大学真是开朗了许多，说出的话连后面十米开外的人都听得到。
“谁今晚没舞伴啊？我们可准备着呢……哈哈……”听出来了，是班副的声音。
大家不约而同的回头，就这么一回头，艾菁看到了他那依然桀骜的身姿和不羁的神情，只是，眼底里的惊喜和亲切藏也藏不住。
“菁菁……”那子铭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也许这个名字太久没叫过，竟有着些许的陌生。
艾菁回他浅浅的笑，一如当初那棵芙蓉花树。可心底里的那块柔软，硬生生被人扎了一下似地，慢慢地疼得锥心。
转回头，黑长的发丝画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就仿佛梦中千百次的背影。
她还是爱穿白色连衣裙，她还是爱披着长发，她的眼睛依然澄澈笑靥如花，是的，她还是那么好看，甚或更美。
那子铭的心也如被小刀轻轻剜了几下，他轻轻揉了揉胸口，以缓解那溢满的心疼。
若没爱过，怎会有痛？若没痛过，怎知情重！
“好啊！今晚我们舞会上见哦！”小婷清亮的嗓音高声和着，一打响指，却深深看了那子铭一眼。那子铭觉得如小李飞刀旋过来，杀伤力极强。
这个丫头可不是好惹的主。
嘻嘻嘻哈哈吃过晚饭，夕阳西下，大海变得安静极了。那一望无际的金黄沙滩暮色里变得更加柔和，就像温情地眼神，绵绵的情语。
这样的时候，真想找个人陪着去海边，可几个姑娘正忙着收拾打扮，要参加舞会呢。
在本校，艾菁的舞伴是那个叫牛媛媛的姑娘，虽舞技不错，可毕竟是个女孩，个子也高不了多少，跳起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那就一起去吧！也许会遇到他，他会不会请自己跳舞呢？若是能的话，是拒绝还是接受呢？
艾菁自顾自的在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脸红一阵白一阵，一会儿又悄声叹气，而这一切都被小婷看在眼里。
大学校园里的舞会，总有着青春肆意飞扬的躁动。那是姑娘小伙子释放深情的地方，若能抱着亲爱的姑娘舞上一曲，在当时，真的是很美也很浪漫的一件事。
灯火阑珊，乐音靡靡。是邓丽君的那首好听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舞厅周遭早已坐满了人，艾菁他们进来的时候，也看不清，就这样被丽丽牵着手坐在角落。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缠绵，如梦似幻。艾菁对着的位置正是那子铭。他从一进门开始就在找寻，找寻曾经那个女孩，在艾菁被牵着进来时，那子铭微微地笑了。
晓婷也在找寻，她要找到那个人，好好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臭小子！
一曲终了，晓婷终于看到坐在斜对面的他。她信步走过去，艾菁想拦，却没拦住。这个家伙，不会以为是我要她过去兴师问罪的吧？
眼见着那子铭和晓婷边说便看着自己，他时而低头，时而浅笑，晓婷这个没心没肺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倒还能哈哈大笑，真是气死人啦！
又一曲终了，是那首慢板的《一帘幽梦》，艾菁好喜欢这首歌。
旁边一个高个男生边看着自己边走过来，艾菁隐隐觉得压抑，好似有种感觉如此熟悉。
“美女，能否请你跳支舞？”男孩彬彬有礼。
“她有舞伴了！对不起……”那子铭抢先一步跨过来，拉起艾菁的手就旋进了舞池。还是那么的霸道，还是那么的自以为是。
“你干嘛……”艾菁咬了咬唇，紧张的手心都是汗，偷眼瞧他。
“哈哈……你还是那样啊！怎么一点没进步呢？我干嘛？邀你跳舞呗……”他温热的大手紧紧握着，揽着腰的那只手加重了力道，他脊背宽阔而挺直，那曾经熟悉的味道再次让艾菁有些眩晕。
真想就这样轻轻靠在他身上，真想就这样一直旋转旋转永不停歇。
“菁菁……对不起……”那子铭突然轻轻地说出这句，有着隐忍有着心酸更有无比的真诚。
仿佛被击中般，艾菁的眼圈刷得红了。
“好了好了，别哭，傻丫头……”那子铭轻轻按住艾菁的头靠在自己身上，“别哭，别哭。乖……”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菁菁，能见到你，真好！能够这样见到你，真好……”那子铭饱含深情充满磁性的声音让艾菁迷惑，当初，难道不是他放手离开的么？如今，说这些又能如何？
艾菁抬起头，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柔和的灯光下看着他，还是第一次。
心中有满腹的话儿想对他说，却不知如何说起。恰在此时，舞曲终了。
“好啦，别总霸着呀！也让小师妹陪我们跳一曲吧……”班副在中四的舞曲声中走过来接过艾菁的手。
艾菁看到那子铭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的坐下去，目光却始终追随。那一刻，艾菁真的希望时光可以静止，就让一切停留在那一晚。
可，时光何时停止过她的脚步？
早起的阳光从通透的玻璃窗里照进来，艾菁用手挡住眼睛。只记得昨夜起舞翩翩，记得还被晓婷丽丽她们驾着去吃了烧烤，还与他相隔着吃东西，也只是笑笑，终是脱不开身。
宿舍里静悄悄的。丽丽她们宿舍一共也是八个人，周末也都回家的回家，去玩的去玩。所以，这几个好友过来睡得还真是踏实，不用挤在一起。下铺的晓婷长长的发辫耷拉在床边，艾菁小心翼翼的跳下去，将她的发辫放置腰间，又笑着摇摇头。
“睡得像个小猪一样……”早起一直是她的习惯，早晨的空气和鸟鸣声是她钟爱的。
难道早晨的阳光也会如此刺眼？艾菁站在窗口伸了个懒腰。这一夜，他可睡得好？
回头望望还在梦中甜睡的姐妹们，艾菁穿好裙子，对着镜子梳梳头发，又偷偷拿过牙膏牙刷轻轻打开门，洗漱去喽！
趁着晨光明媚，去看大海吧！这时候的海，一定美不胜收。
脸上只搽了点宝贝润肤蜜，她习惯着从不化妆，却仍然肤白而细嫩。
慢慢走在去海边的小路上，那些高大的槐树更亲切了。海风轻轻地吹，浪花轻柔的翻涌，还有什么比这更美的呢？
海边的早晨是充满朝气的，那一轮金色的太阳笑着，阳光四射，把碧蓝的海面染上了一层耀眼的粉红和黄色的花纹。
艾菁脱下鞋子，拿在手里。就那么静静地走在沙滩上，回头看看自己的脚步，心欢愉极了！
“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大海啊，大海，就像妈妈一样，走遍天涯海角，总在我的身旁……”就这样自顾自的唱着歌多好！蓝天湛蓝，白云淡淡，大海如此的宽阔无垠，想他，又是为什么？
心中一直一直有着那样的画面，在一片金黄的沙滩上，她裙裾飘摇，长发妖娆。
当那子铭跑着来到海边的时候，正看到艾菁快乐而忘我的在沙滩上欢跑。手里的白色鞋子被扔在了沙滩上，就那么赤着脚。
“傻丫头，不凉么？”那子铭发现自己还是有着心疼和宠溺。
看来，真的还是一直知道她的。她的小敏感，她的纤细，她的唯美和浪漫。
她慢慢地跑得更远，几乎就是一个远远地白色身影。那子铭却一直没出声，心却像镜头一样记录下她所有的画面。
艾菁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转身，迎着朝阳，看到那个着白条衬衫，蓝色牛仔裤的家伙就那么将手插在裤袋里，站着，并遥遥的望着自己。
她站定，他却跑向她。
“早……”热切而充满热情的眼神。
“早……”艾菁浅浅的笑着。
“还是那样啊！早起，不睡懒觉……”那子铭轻轻地说。
“是啊，能睡懒觉的话，还会是我么？”艾菁也觉得轻松很多。和他肩并肩走在沙滩上，这种感觉真好。
“傻瓜！不凉么？还光着脚……九月的天啊！”那子铭看了看那双白白的，小小的脚，想起几年前的故事。那时，王天星爱极了这双小脚吧！
看着那子铭眼底里的变化，艾菁的心充盈着温暖。
“菁菁，我，想问你一句话……”那子铭站定，双手搭上艾菁的肩头。她的脸白嫩细腻，毫无瑕疵，甚至连点小小的雀斑都没有，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留下一弯月影，黑漆漆亮晶晶的大眼睛还是那么明媚动人。
“问什么啊？”艾菁低下头，又耸了耸肩。知道自己又紧张了。
“菁菁，若能，我们可不可以从新开始？当初，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有办法啊！你知道，孟妍她……”那子铭不该提起这个名字的，真的不该。因为，艾菁的眼底终于雾气弥漫。
“是么？你没有办法。你知道么？我一直在等你的解释，一直在等。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离开我，我也不懂究竟是我哪里做错。所以，我就认为你真的是不喜欢我了。开始我还倔强的以为你凭什么会不喜欢我？我那么那么在乎你！可是，我后来也明白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什么理由？可是，我就是放不下！我不敢提起你，不敢想起你，一想起你，我就会哭，就会掉眼泪。你知道这种感觉么？”艾菁挣脱开那子铭的怀抱，跑开。
又转回头，泪终于倾然而下。
“可是，你如今却说，是你没有办法。那么，你就有办法狠心丢下我对不对？你真的不够喜欢我，若是喜欢，你不会离开。”这些终于说出来，艾菁觉得从没有过的畅快。缓了缓，又扬起唇角，“过去的一切我都珍藏在心底，从来都不曾忘记。所以，我也无法忘却那些美好和伤痛。那，就这样吧！我真的害怕再一次的伤害。所以，我宁愿我们只是曾经分手过……”
“菁菁，我和她早就分开了……这是个误会，菁菁……”那子铭着急的解释着，可是，他却眼见着曾经心爱的姑娘不再回头。
是的，不再回头。
犹记小桥初见面，柳丝正长，桃花正艳。
那些过去的美好早已渐行渐远，失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得到。
碧蓝的大海微笑着，浪花轻轻亲吻着脚面，他就在身后，而自己却不会再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