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空虽然下着雨,但是夏季毕竟还没走完,太阳也还没有很快西落,亮度足够以至于路灯还没点上。赵登的出租屋远离城市,开车来都大概四十分钟,更何况赵登坐的是公交车。之前典爱听他说,他准备买个自行车代步呢。想起那会,他是多么的充满朝气,之前他接受了命运给他的各种不公,他都坦然承受,即使在五年前做了那样的行为,被囚禁,被遗弃等等,都还没将他打垮。但今天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又奔溃了。也是这么一个原离城市的小村庄,才有一些老人退休来此,酷似避世隐居,又不全是。
敲了很久的门,赵登还是没有回答。但典爱他们站在门外隐约能听到里面的哭声。见赵登不理,想着让他静静。起码现在赵登还没有想不开,典爱安慰地想着。她和序斌向上司请了假,在赵登出租屋附件的一间民宿住了下来。他们四人分开了三个房间,一个典爱,一个序斌,另外胡释和林赠同一个。他们想在这里等着今晚能不能见到赵登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她们想第一时间和他说会话。
但是等到晚上十点也仍然没有见他出来,打电话也没接。典爱和林赠怕班长做傻事,两人又一块去找了。林赠表示如果赵登不开门,自己就要撞门进去了。大概不想被打扰,赵登在里面轻轻说了一句我没事。听到他的声音,典爱十分开心,忙告诉他。
“那你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了,我们明天来找你,或者你需要我们的时候,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给我,好吗?”但是里面久久没有回声。“你没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那先这样,晚安。”典爱说完,生怕再打扰赵登,于是叫林赠一同离开了。
听着典爱和林赠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赵登轻轻地说了句“好。”但声音很小,显然是哭过很久导致的。他此刻又感动又难过。
他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泪水仍然在眼眶里涌出。他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但还在哭。
他幻想着自己亲生父母的样子,如果那一年,被偷抱的那一年,没有发生孩子失踪事件,也就是他没有被偷走。他想着自己的母亲一定会在他婴儿的时候,抱着他在怀里喂奶;他哭了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会在旁边抚摸着他的头,叫他乖,别哭;他生父一定会在他晚上牙疼的时候,守在他身边,拿盐塞在他的牙齿那里,给他止痛,或是讲故事给他听,分散他的注意力,然后自己消停了,呼呼睡去,虽然眼角有疼痛哭过的痕迹,但是很满足,因为爸爸在身边,周围都是爱。而不是夜里疼痛起来没有一个人,只有自己咬着被子痛哭。
如果自己没被偷走,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爸爸妈妈一定会送自己上幼儿园的,然后每天放学的时候,他们会准时来接自己回家,接他回家看当时风靡整个幼儿园的动画片《黑猫警长》,《葫芦娃》。即使有时候他们晚到了,也很快乐,因为等待没有被辜负。父亲会在自己犯错的时候教育自己,会在自己犯大错的时候打自己,但这时候妈妈就会挺身而出叫爸爸住手,妈妈就拉着我到房间安慰我,并告诉我以后不能这样做,并且我一定会改正。爸爸妈妈会在我拿到荣誉的时候为我高兴,给我一个吻,告诉我,儿子继续加油。会在我失败颓废的时候抱紧我,然后告诉我,失败乃是成功之母。
那我要是如愿上了大学呢?他们一定会送我去大学吧?我长得像爸爸一点还是妈妈一点?我应该还有个哥哥或者姐姐,不然有个弟弟妹妹也行,我会好好保护他们。
赵登的眼眶里透露着幸福,他含着泪水笑着想着,种种美好都在他脑海里徘徊,他忘形地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但转念一想,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缺爱,但是他是生来就缺爱的吗?
“我不是生来就缺爱的,就像我生来本是不会说话一样。”
想到这里,已经热了的眼眶再次灼热起来,他拿着被子咬着,努力掩盖自己的哭声。就像……
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2
“我们家里穷,养不起太多孩子。”
“所以,你们把我给了一个心理变态的人当儿子吗?”赵登泪脸汪汪地说着。
“孩子,你原谅爸爸妈妈,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也是迫不得已啊。”他们皱着眉头,述说自己因为贫穷的无奈。
说到这里,赵登怒目而视。随即惊醒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他梦见了有一个非常偏远的小镇,里面有户农户,家庭非常贫寒,养不起几个孩子,于是将一个送给了别人。那个人就是自己。他享受着别人给自己的金钱地位,那农户觉得能让自己的儿女享受荣华富贵是件好事。
赵登看着他们,男耕女织,小孩也在分工合作,怡然自乐。那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啊,他需要的是父母对自己的关爱,即使他们再狼狈,再贫穷,但是他都没有这种机会。
他想着在他的梦里,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是这么的不堪。他们不明白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一点关爱吗?如果赵岳伟会怜惜自己当年作案的动机,那该有多好。会不会我们以后可以好好一起吃几顿饭,一起说说笑?会不会好好生活下去呢?
他呆的出神。此时天已经破晓,他开了已经半天没开的手机。六点半了……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起身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将自己打扮的好看一点。他看到镜子中眼睛肿大的自己,于是在行李中找了墨镜。打扮梳妆完,拿出笔和纸,写了几个字给房东,拿了一个信封,装了信和房子的租金。他看看自己的余额,还有一千八。这是这一个多月工作剩下的。他想着好好努力,情人节给缘再一份礼物的,缘再却离开了世界。他想到这里,又想哭泣,但还是忍住了。他想着自己虽然做着社会底层的工作,但想着人只要敬业就是好的。于是又豁然开朗,好好努力拼搏存钱,想着自己有一天也会出人头地。这种想法要是给赵岳伟和孙莲知道,估计他们会笑掉大牙。赵登满不在乎,将剩下的钱揣在口袋。准备出门……
只是泪水还在眼里打转……
他本来打算把房间也收拾一下的,但想想还是算了,他怕等等给典爱他们遇到。但一想起典爱他们,就又觉得感动,想要落泪,于是回到宿舍,又写了几个字给典爱林赠他们。还写了一条让房东转交的小信。路过房东的窗口时,轻轻地塞在他的窗边。他在窗边鞠了一躬,然后微笑地走开了。你能看到他嘴角微笑的迷人,却看不见他眼睛的红肿和心中的伤疤。
已经六点五十分了,赵登消失在路的尽头,脚步轻盈,看起来很轻松。
3
典爱醒来,便打电话给赵登,想着他可能已经开机了。但电话是开机了,赵登却没有接。
她起床联系了林赠,两人约定十分钟后一起去找赵登。于是忙乎起来,这时已经早上八点了。雨后的早晨没有显得特别炎热,今天的早晨的微风以及太阳,恰到好处地给大地一种异常舒适的温暖。
典爱没来得及化妆,就出门去了,林赠已经在楼梯口等她了。
“让你久等了。”
“没事,我也刚到。”
两人聊着赵登,边说边走下去。街上仍是有些湿漉漉的,也因为有水分,以至于不会太晒,这样才让阳光格外舒适。突然,典爱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赵登,喜出望外地看着林赠并拿出手机。但是屏幕显示的并不是赵登……
“不是赵登,是警局打来的。”典爱失望地跟林赠说道。
“唉,班长应该不会打来吧,他那么难受。”林赠说完,典爱接起了电话。
“喂。”电话里头传来上司的声音。
“你好,许师兄,怎么了?”
“你和序斌去哪儿了?”
“我朋友出事了,马师兄和我一块来的,怎么了?”他们边走边说。
“步行街的陈泰大厦有人要跳楼,现在有人正赶过去,需要序斌或者你去帮忙。”
“跳楼?那个人是谁?”典爱脑海中有种不详的预感。林赠在一旁听着,眉头深锁,有些害怕,典爱示意林赠边往赵登的住所走。她们都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往坏处想。“序斌没有接电话,你看看找一找他。”
“哦,好,许师兄,你再打个电话吧,我现在回民宿还要点时间。”
“行,你们要尽快。”
“好,拜。”典爱挂断电话,内心砰砰的跳着,林赠也是。
“胡释刚刚也起床了,我叫他去叫你师兄吧,让你师兄先赶到。”林赠一面拿出手机,一面加快脚步的走着。就在林赠说完电话的时候,典爱的手机又响了,她希望是赵登打来的。但是仍然不是。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史典爱女士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声音。
“你好,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你朋友赵登的房东,你朋友应该出事了,他在这里留了一封给你们的信,还有一封我的,这里有你的电话号码,他叫我转交给你。”金先生有点难过地说着。
“老先生,您住几楼,我们已经快到您的楼下了。”典爱急切地说着。
“那我现在下去。”说着挂断了电话。
典爱加快着脚步,林赠则拿出手机,打了车。他们已经意识到陈泰大厦跳楼的那个人就是赵登了。但是他们都不敢相信,都闭口不谈。林赠又打了电话给胡释,叫他随同序斌的车一同去步行街。他们见到了赵登的房东,他只难过的说了句,谁要他谢啊。便叹气地往楼上走了。典爱他们不明所以,然后上了开往步行街的车。典爱叫司机加速行驶,告诉他,他们现在要去办案并出示证件,如果超速罚款由她负责。所幸还早,又逢周六,街上并不是很多人。典爱路上打电话给了警局,叫他们带着孙莲一同赶往现场。本来局里人并不同意,但是典爱强烈要求,语气急切,而且史无前例的大发了脾气。他们才意识到,孙莲可能有所帮助。于是让那位姓许的师兄带了一把。
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四十分钟的车程开成二是分钟,对于司机来说也是够呛。孙莲已经在那里了。
她和赵登正激烈的对话着,但他们都在痛苦地嘶吼着。
4
赵登去市区吃了个早餐,一路看到两个乞丐,他把剩下的钱分给了两人。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赵登,但是赵登带着墨镜,他们也没看的明白。于是索性跪下拜了几拜。他想着陈泰大厦位于市区,且是最高楼,在这里跳楼应该最引人注目,而且还要等到中午人都出来的时候再跳。
有人目击到赵登在顶楼坐着,于是打电话报警,生怕赵登跳楼。后来警察带着孙莲先行赶到,她叫赵登别做傻事,赵登只是充耳不闻,并警告他们,如果稍有靠近,立马跳。典爱赶到的时候,赵登就坐在那里呆呆地往下看,时不时的往回看,口中汹涌地回着孙莲的话。
“你跟他说了什么?”典爱本来就对孙莲和赵岳伟没有好感,现在看着班长为他们这般嘶吼,口气中不免有些不满。
“我叫他别跳,我要帮她找母亲。”孙莲很着急,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赵登怎么说?”
“他说像你们一样的父母不必再找了,叫我们别动,一动他就要跳下去。”他们只知其表,却不知道赵登做梦梦到自己糟糕的生父生母抛弃了他,之所以还没跳,是因为人流不够。
“你难道还要装着自己的自尊吗?”典爱用质疑的眼观看着孙莲。“你们伤害他还不够吗?”这时典爱已经将孙莲拉到一旁去说话了,她猜透赵登不会选择现在跳下去。“我问你,你现在觉得亏欠吗?”
“嗯。”孙莲小声的应了一声,低着头,明显她也觉得自责。
“那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这么做吗?”
“也许吧,毕竟自己怀不上,突然怀上了,就又被抱走了,怪难过的。但是我不知道赵登能痛苦成这样。”她说着又低下了头,掩饰自己的难堪。
“那如果赵登活着,你会好好给他爱吗?”
“会。”她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跟他说呀。”
“我现在说不出口。”孙莲又低下来了头,随即流了泪水。“我觉得我伤害他太多了,以前他生日,叫我带他去买蛋糕,说是同学的爸爸妈妈都给他们买蛋糕他也想有,我当时觉得他好侨情做作,就打了他。那时候我们除了没给他关爱,还没给他身为小孩的自尊。我们只是怕他饿死了没有人可以报复,这才给他生活费。此后他就没再找过我。你要我现在告诉他,妈妈以后会爱你,他会信吗?”
“那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孙阿姨,你知道缘再喜欢赵登吗?她要是在天上知道,你们把他弄死之后,还要伤害她喜欢的人,她该有多寒心吗?”典爱含着怨毒说了这段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失控,大概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她两个好朋友吧。
“你说缘再喜欢赵登?他们认识?”孙莲一脸惊讶。
“对,不然找到凶手之后,我们也不会通知赵登过来,他是来看杀害缘再的凶手,却无意知道凶手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而且自己并非你们亲生。你既亏欠了这么多,是时候该弥补他了。”孙莲本来就觉得亏欠,此时听到缘再喜欢赵登,赵岳伟却活生生地棒打鸳鸯。他们杀害赵登喜欢的人,还一直以来扼杀他的希望,毁灭他的人生,想到这里,眼泪就硕硕地掉下来。她缓缓地向赵登走去,赵登见她走来,嘶吼着再靠近他就要跳下去的话。孙莲随即停住了,看着赵登。
“孩子,你能给妈妈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吗?”孙莲双手伸开,像是在恳求的样子。
“呵,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我要让你们姓赵的后悔一辈子。让你们赵明机电身败名裂。”典爱听着赵登说出这些话大感意外,善良忠厚的班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此刻的他如洪水猛兽……
“请你看看我好吗?你给妈妈一个机会,妈妈出狱以后再来好好照顾你。”
“我不用你照顾啊,我都要死了,哪里还需要人爱?”说着眼眶也开始红了,声音有些哽咽。
“但是妈妈需要你的爱啊。”
“呵呵,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不是不需要吗?”
“妈妈现在需要,妈妈需要一个孩子的爱。”她表达的有些不清楚,反倒有些啰嗦起来。“你能给妈妈一个机会吗?”说了以后,赵登只是默默不答。“既然你不给妈妈机会,那妈妈和你去阴间吧,我去那里照顾你。”孙莲说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典爱见情况有变,大声的叫了赵登。
“班长。”赵登和孙莲都吓了一跳往她这里看。“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你应该好好活下来,找到你自己的亲生父母。”
“我的父母要是像他们这般,我看就不用找了。”他不屑地,轻蔑地说着。
“你忘记那些分别二十多年重聚的新闻了吗,那些关于被拐儿童回家的新闻。你的父母说不定正在急切地找你,等着你去上传DNA,匹配,然后找到你拥抱你。你难道要让他们苦等一辈子,最后却什也等不到吗?你也是苦等了一辈子,只为你父母给你爱。但是现在你却要先行离开,让他们一辈子活在你被偷的自责之中吗?”典爱也说地哽咽“现在你养母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你找到你生父生母,你就可以有两个爸爸妈妈了,你能得到两份爱不是吗?”典爱已经开始落泪了,林赠在一旁也红了眼眶。“班长,就算这些都没有,但你还有我和林赠啊。我们永远都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说着赵登回过头,摘下墨镜。泪水已经在他脸上洗刷过无数次了。他们看到他红肿的眼睛都感到惊讶。
“我知道,谢谢你们没有嫌弃我是个抢劫犯,还帮我找工作,帮我排忧解难。有你们真好,我现在觉得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因为你们,但是我真的累了,我想好好睡一觉,不要醒来的那种。”
“谁要你谢,我们只要你活着,你明不明白。”林赠忍不住说了起来。
“是啊,赵大哥,大家只希望你活着。”胡释也跟着林赠的口帮了起来。“你想好好睡一觉,我们可以去破吉尼斯世界纪录的,醒来之后,你会发现我们都在你身边,就连孙阿姨也在一边等你醒来,你的生父生母也过来了,他们看到你还活着,肯定欣喜若狂。你不能给他们机会吗?”
“我好累你懂不懂?”
“难道你走了,典爱姐和林赠就不累吗?你要他们饱受没有把你成功拯救的痛苦吗?”胡释皱着眉头痛苦地说着。他对这件事也束手无策。赵登没有理会,只是沉默,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回复,但他迟迟没有作声。
“妈。”良久,赵登终于作声了,孙莲听到这句话,猛地回过头。
“你在叫我吗?”
“嗯。你真的会……真的会…….好好爱我吗?”
“嗯,妈妈保证,孩子,你千万不能跳,妈妈亏欠了这么多,你让妈妈有个弥补你的机会。”
“那爸呢?”
“你爸爸虽那么跟你对话,但他女儿却是死在他手里,我刚刚来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可能要被判死刑,或者一辈子被囚禁了。他希望我要把你带回来,让我好好弥补你,弥补我们对你的亏欠。”
“真好,你……你能……”赵登支支吾吾的说着。孙莲则缓缓走过来,赵登也从围墙上下来。“你……”他还不肯说出口,连续说了几个你,孙莲则连问什么?“你能,抱一抱我吗?”
孙莲听了破涕为笑,走上去,一把将赵登抱着。赵登也抱着她,闻着从来没有闻过地香味,孙莲也在诧,原来儿子的味道是这样的。他们越抱越紧,两人泣不成声。在场的人都感动地擦了擦眼泪。
赵登抬头看见典爱和林赠正泪脸模糊地看着自己,他抱以微笑,轻轻地说了句。
“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