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说,苏苏,你其实……
我用手捂住她的嘴,想让她不再说话。尽管我的笑容是温和的,但是我的表情却是痛苦的。我笑得明媚,笑得不真实。
她也笑了,很配合地不再说话。突然发现,终于发现,她安静起来像一块铁。要知道想让她冷静下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像一团炽烈的火苗,随时随地燃烧着爆炸的星子。后来我从小黄那里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外号叫跳蚤,她也的确像个跳蚤,蹦蹦跳跳的。她好像永远都没心没肺似的,整天乐呵呵的。小黄说她有的时候单纯得像小孩。她本就是小孩,或许在眼泪面前,我们都孩子般的懵懂。
小黄看到我写的日记,老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苏苏,我今天才发现你真是个天才,把钰楠写成南瓜脸的天才。”
我把手从钰楠的嘴边抽开,她还在笑。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她,她笑起来其实很暖,特别特别柔,比手机相机里的温暖滤镜都自然。
钰楠,记得要多笑。
后半句话我因为害羞没敢说,我喜欢看你笑,很喜欢。
我俯视着她(因为比我矮4cm所以俯视),她瞪着我,我们这样瞪了大概两三分钟,然后她突然笑了,我也笑了,笑得越来越狠,差点就笑瘫在地上了。
笑完我就开始唱歌。我的变声期快结束了,很遗憾,我的声音并没有像生物书上说的比男生高八度,说简单一点,就是我的声音比普通女生低了一个音阶。她说没关系,就算低了一个音阶,但还是很好听。
我无比尴尬地抽抽嘴角,想唱歌给她听却让她来忍受我的声音。她有的时候说我得了“神经性自虐症”,简单来说就是有自虐倾向。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所谓的自虐倾向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便是现在也没有明白。
我唱了邓紫棋的歌,特别高的那种,基本上次次破音。我知道唱这首歌会让她大跌眼镜,但是我就是喜欢这首歌,喜欢它的旋律,就像吸毒者对于毒品一样疯狂地依赖。我手机里的歌特别特别多,然而真正听的却特别少,或许我只是忠于第一次听到时的新奇,或许在我拥有真正挚爱的歌曲后,其他的都不可避免变成陪衬或将就。
我唱到最高音,知道破音已是必然。但我还是竭力地控制住我的声音,我对于挑战,还是或多或少地渴望。我还是破音了,我似乎听到了她拼命忍住的笑声。
她停止了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呃……那个,唱歌嘛,破音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更何况还这么高。……不过你干嘛不换一首简单点的啊,有些歌其实很适合你唱的……”她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堆,可惜还是没能忍住她嘴角未完全抹干的笑意。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我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刚刚活跃过来的气氛就这样被我搞砸了。
我的泪腺新陈代谢超级发达,亲身完美演绎女人是水做的。我要是忍起来,天大的委屈都能一声不吭地咬牙挺着,要是真心情不好,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我哭成琼瑶剧女主角。钰楠其实很佩服我这功力,她说要是她也能随时随地就哭出来,哪里用得着累成现在这样。
多愁善感吗?也许吧。
她和气氛被我突然间的眼泪弄得无比尴尬。她捏着我的肩膀,不好安慰,也不好不安慰。
她一向懒得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众说纷坛,却不知从何开始,愿意那样倾听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全世界我只看见你。
“再哭我就不理你了。”最常用的招数,却往往能立刻止住我的眼泪。后来她跟我炫耀:“你以前要不要那么天真啊,一句话就把你眼泪骗回去了。”
本就是没理由的眼泪,何苦这样那样的珍惜。比起眼泪,我当然害怕你再也不理我。
谢谢你让我站在你身边。
钰楠见我不再流泪,直松了一口气。“我说你怎么说哭就哭啊,一动不动就流眼泪很吓人的好不好。”
傻瓜,要是换做别人我会这样流眼泪么。
那样的依赖,只因为是你。
“话说你也快升初三了,初二下期末考成绩如何?”她在我旁边坐下,一脸坏笑地问我。
“滚,你这个神共愤的学霸大大还跑过来问这种问题,信不信哪天我生气了雇一群学渣群殴你。”可能也是跟钰楠待久了,我慢慢也学会了骂人,吹牛皮之类的我曾经无比抗拒的坏习惯。我才懒得管那么多,我只知道世界上那么多人,真正能够陪我无所顾忌骂人的也只有她。
那时我的见识很短,短到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
“哟呵你现在胆子不小啊,出口成章还敢威胁我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惩罚你……”说完便随手拿起根胡萝卜就要整根往我嘴里塞。我见好就收,乖乖闭上嘴,一年的常识告诉我,她能说出来,也绝壁做得出来。
“你现在初二吧,上五百没。”
“五百一,反正没你以前好。”
“那当然,我可是万年第一的学霸大大……那个,这是你自己说的……啊好啦好啦,我承认我考过第二行了吧!”
“嗯,这还差不多。”
很久很久,久到我对这堆回忆苦笑时,她懒洋洋地跟我说:“我当时居然有想过时间要是暂停在那时就好了,就类似于过去进行时,延续性动作发生在过去的某个时空。”
“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我面对着她,展露出十几年来她最熟悉的笑容:“我也是。”
(二)
“我们要搬家了。”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我说出来的,虽然只是延续了他们的某个谎言。
“你……也别太难过了,我们都知道你喜欢跳舞,可是现在家里的经济确实紧张嘛,再说了你到了新地方可以……”
“没事。”我松开紧紧咬着的嘴唇,一点都看不出我内心的波涛汹涌。“我不怪你们。”
不相干的人不值得我生气,我只需要把最真实的面貌留给最重要的人。越亲密的人,才会越是对她肆无忌惮。
习惯与你,再无他人。
我趴在房门上斜躺,连我自己都没感觉到眼泪正在一滴一滴往下掉。话说最近这两年我变得越来越矫情了,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是我变得太快,还是早已习惯与你的存在?眼泪不会多想,它只需要在心头悲闷爆发的时候从泪腺排泄。对于心情,它总是不能够真正的了解。
就算早就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多也不少,我还是想你,就算早就知道这会是一种怎样的疼痛,我还是想你,就算早就知道你会离开,我会离开,所有人都会离开,我还是想你。
我想你啊,钰楠。
是否有一个人,你曾真心相待;是否有一颗心,你曾坦诚相对。是否有一个人,你曾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只为看她一眼;是否有一颗心,你曾甘愿为它放弃所有城府。改变我的一切,只因为是你。
不对,是你们,是两个人。
我闲的没事打开QQ,啥都没有啥都不干就进去闲逛。可能我好友真的是太少了,连最近的消息都是两个星期前的。逛着逛着我的手好像就不受控制了,一下子手贱加脑残打开了那个人的资料卡。
非主流的天使,伤世界的恶魔。
还是这句话啊,两年了,还是没变,如她的QQ,如她。
但我明白,从今以后,一切都一切可能都不会变,也可能什么都变了。
所以过了好多年,我记忆里的她依旧是那个外表像天使内心是恶魔以保护的名义伤了自己全世界的女孩。
手机QQ玩腻了就想打电话,有可能我真的是太贪心了,可以QQ上聊天却非要更奢侈地要求她接电话。
小黄的名字在钰楠之上,我就先打了小黄的电话。“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暂停服务……”靠,真不愧是万年欠费大神,都这个时候了手机居然还没充电话费。没办法,只能打给她了。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心情显然很好,说话都带着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我整个身子一下子不听使唤了,连打开录音键的手都在发抖。听得出来她应该很开心,我这样贸然打过去会破坏她的心情吧。
这样的声音,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我甚至还有心?无意?地提高了语调,于是就有了一个低音炮在电话里撒娇的场景……
麻蛋我到底在干嘛!不是说打电话吗怎么撒起娇来了?还有这么委屈的语气是想闹哪样?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电话那头死寂三秒后终于出了声,只是变得不再轻松愉快而是带上了颤音。“你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滚。”哦莫,天知道这时候我有多尴尬。“就纯聊天,有意见?”
“咋?没事找我啊?”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大了一倍,直直震得我耳朵疼。“嗯,咋……咋了?”我傻不拉几地回应了一句。
“你这么会挥霍时间啊。”
就算我是傻子这时也该意识到,我没事去跟她聊天,在她看来是很浪费时间的一件事。
在后来的好几个午夜里,我每每梦到我走上一座天桥,走到正中间时,我像一只蝴蝶一般从天坠落。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意外失足,只有我自己知道,推我入深渊的,竟是我拼了命想要守护的人。
我本有心,你却无情。待我无意,你竟存心。
我想张口回应她的话,怎料眼泪竟先一步占领我的眼眶与心墙。我知道眼泪的威力,自己打造的泪,再苦也要笑着珍藏。
“不是吧,我不就说了你几句,你就生气了?”
其实当时我好想说不会,我永远都不会真正去生她的气。后来她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只是笑着回应:“要是人人都为这么一点事生气,还不得气死?”
我会笑着回应你带给我所有的悲伤,努力地把它们都变成笑脸。
“喂,你再不理我,我就跟你绝交,再也不理你了。”
十四年来深藏的自卑被她挑起。我驼着悲伤的包袱游走在世界的边缘,任着世界将我磨灭。阴森的晚风配合着越来越恐怖的高楼一起齐心协力袖手旁观。我还要一个人生活下来,在这独自孤单寂寞知己成群的世界里孤独的一个人。
我不记得我后来究竟说了些什么,我还要面对这个世界,面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冷的心理城墙。我只想要安静地陈述,客观地分析,冷静地旁观,在世界的终点线上寻找希望。
只是我身边再也没了她。
(三)
“陌生也会变为熟悉的”
十四岁的少女看着自己十二岁的文档记录,无不在感叹着自己当时的单纯无邪。
陌生变为熟悉,熟悉沦为陌生。
分开的那天没有玛丽苏小说里的阴云密布,相反,天气好的很。她说阳光可以打造一个人,这样好的天气,是个很适合谈恋爱的日子。
她眼里充满了羡慕。“尤其是太阳落山那时候的夕阳,怎么看怎么幸福。”
而现在我却要亲手毁掉这幸福。
我爸妈在一边吵架,自从搬家事件后两人关系愈演愈烈,几乎到了分秒必争的程度。这个时候他们吵架我只觉得心烦,这么好的风景与人,怎么能让他们给搅和了。
——我可以一直等,等到你回来,我说过,我会永远保护她。
“把这句话加进去吧。”几年后的少女早已不见当初的天真,她不再时时刻刻信任她,她也早已忘记当初稚嫩拙劣的诺言。
“为什么你会这么孤僻啊?”
很久很久,久到她对这问题后悔不已时,我回复了她:“我很不喜欢接受新事物,包括人,我厌倦这世界的缺德冰冷,却未发现自己竟也被打造成了这模样。”
我从未想过要以城府来面对他们的一切,而他们却以最深的城府来面对我的一切。清高不能当饭吃,我也只是为了活命。
而你只不过是个另外罢了。
“苏苏。”她的声音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棱角分明,近两年的变声期让她的声音变得非常特别,说话时带着一丝甜美的少女气息,而她真正浑厚刚烈的腹音还远未着露。
我回头抱住两个高挑的少女,闭着的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幸福洋溢。“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我使劲禁锢住怀里熟悉的温暖,虽然我当时并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
几年后我豁地明白,依旧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背景,熟悉的配方,明明已经那么温柔满满,却冷漠疏离得连我自己都害怕。
“我说那天你怎么在电话里哭得那么伤心,原来是要搬家了。”小黄眼里有些心疼。
我不否认,也不承认。
一边的钰楠早就控制不住情绪了。“NTMD搬家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知道那天我找你找得多着急吗?”钰楠还是老样子,一开口就是骂人的话。
“你们……找我?”她们居然在找自己?
“对啊,话说你那天到底去哪了?几个小时都找不到。”
我的耳朵自动消音,听不见东西了,我的脑子里只有钰楠的话。自己生闷气的那天,她们居然在找自己?还找了几个小时?
我苏绮琪究竟何德何能,能够让你们这么关心我。
“怎么了?苏苏?”
我收回飞远的情绪,学着钰楠无所谓的口气说话。“哎呀,你们俩个没事干嘛找我啊,害的我在家里好好呆着都不行。再说了搬家而已,又不是永世不见。”
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一旦两个人分开了,就是永世不见,谁都没有理由开脱。
偏偏这时候钰楠还不肯放过我。“我这不是担心你么。”
我的伤感再次快速发酵,我赶紧背过身子,不让她们看到自己的眼泪。
我在十四岁的青春时光,最后一次回头对她们微笑。
我忘了说,我其实很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很想在她们的肩头泪流成河。“现在要是还想哭就哭吧。”钰楠的眼里满满都是心疼,“别太难受了。”“没关系。”我在二十三岁时再次动用了十四岁的微笑。“我想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我坐在车上,感受到被世界拒绝的滋味。我离她们越来越远,我接下来的人生也渐渐与她们无关。我们三个人像是三条直线,在某一时空的某一时刻相遇相交,然后经过一段时间后分离。
本是正常的分离,我却捂着心痛的伤口笑着说没关系,尽管我在没有人的时候默默地依依不舍。
几年后我终于明白,世界压根就没有抛弃我。我自以为被全世界嫌弃,却忘了能够被全世界嫌弃是何等的幸运。
人生之幸就是陪着你的那个她。
人们说,雨是不可以被打断的。我离开的时候雨已经断了,艳阳高照,又为何不能把它看做是祝福我离去。
人们常说过泪如雨下,这个城市因为多雨被叫做雨城,他们的眼睛也经常给人一种眼泪汪汪的错觉。眼泪相当于雨,但它背叛了它。雨既然已经停止,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往下掉。
人们说,雨和泪是不可以被打断的。
泪从未停过,只是我们曾经停在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