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检那天早上,钱俊恒正好要上班,把钱纪提前一个小时送到医院。钱纪没有直接去集合地点,而是跑去医院对面的体育公园玩起了健身器材。估摸着还剩二十分钟,方才悠闲地向医院住院楼走去。
当她走到集合地点时,已全是等待的学生。有关高考的事,初出茅庐的高三学生都显得很积极。
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班级,班里的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陈欢正在和吴韵霏聊天。钱纪悄悄走进她们,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钱纪的靠近。钱纪伸出手,像突然吓她们一下,一念之间,停在半空的手又缩了回去。这不是她的强项。她往往吓不到人,或者是直接吓跑了别人的兴致。所有人都是抱成一团,只有此刻的钱纪,是一个人。
终于,到了发体检单的时刻,当报到钱纪名字的时候,钱纪迅速将自己的体检单抽走,因为那张身份证照“太难看了”。
陈欢一脸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钱纪张嘴想回答,却又显得无奈。为什么我来了这么久,你竟然没有注意到?她心里隐隐约约有答案,但她不想承认,更说不出口。她将张开的嘴变为一丝抿嘴的微笑,耸了耸肩,笑而不语。
“我还在想你不来我就和老五走了。”陈欢说。
“老五不和阴狗月走吗?”钱纪问。
“阴狗月跟陆可可还有程玥她们厮混去了。”吴韵霏说。
“那就……三个人走吧。”钱纪虽然很不情愿,但因为她明白孤独的感觉,所以不愿意让吴韵霏一个人。
谁知在进院的时候,去和别人“厮混”的殷古月回来了,三人组合顿时扩充为四人组合。
“待会儿测视力的时候,你排我后面,帮我看一下上下左右,在我后背比划一下。”陈欢对钱纪说。
钱纪点了点头。
体检内容第一项,是对于女生来说最残酷的:身高体重。
钱纪站上红外身高体重测试仪,显示数字161、56。
“怎么可能呢?我中考体检明明是162啊!”钱纪惊呼,她一直以为平时体检身高不到162是因为手动量身高的误差。可现在用的和中考体检一样的机器,竟也才161,难道自己高中三年真的“缩水了”?
吴韵霏冷笑一下,站上机器,正好是162、56 。钱纪顿时嫉妒了:“老五怎么比我还高!”
“就一公分,你至于吗?”吴韵霏突然又笑了,“不过还是比你高!”
要说最不用担心身材的是天天吵着“减肥”的陈欢,168的个子,才52公斤,减什么肥!
虽说是高考体检,但很多项目是平时体检有的。嗅觉测试还是第一次。
“嗅觉不好是不是不能报厨师啊?”钱纪又想幽默一把,因为在她印象中,最考验嗅觉的是烹饪专业,而大学哪有开设这个专业的!
“还多都不能报的吧,什么医学啊、化学啊、药剂啊,不是都要靠嗅觉吗?”陈欢居然一本正经的回答了下去。
轮到钱纪和陈欢,两人面前分别摆了三个瓶子,都是棕色试剂瓶,看不清内容物颜色形态。
钱纪拿起第一个瓶子,凑到鼻子前,用手扇了扇。
“醋。”
钱纪拿起第二个瓶子,以同样的方法闻了闻。
“酒精。”
钱纪拿起第三个瓶子,却怎么也问不出味道。
“你那么磨磨唧唧的干啥?你把鼻子伸到瓶口去闻啊,这么远怎么闻得到!”体检医生见钱纪磨磨唧唧,顿时急躁了起来。
“可是我们化学老师说闻试剂的方式是……”钱纪用的方法是化学实验中闻试剂味道的标准手法,这已经成了她的一种“职业习惯”。
“你别管什么化学制剂,你这是在体检,麻烦你快点,后面还有人在排队!”体检医生不耐烦地说。
钱纪这才将鼻子更靠近瓶口一点:“可还是没味道啊!”
这回医生彻底无语了,她不明白眼前这个死板的呆子是怎么考上高中的。
“没味道的是什么?”
“水?”钱纪疑惑地问。
“那不就好了吗?”
搞了半天竟然是水,钱纪有一种被骗的感觉,刚刚闻过两种刺激性气味的挥发性液体,还以为自己嗅觉衰退了呢!
钱纪出嗅觉检查室的时候,三个人已经在门口等了几分钟。没来得及埋怨,三人赶紧奔向下一个科室:视力。
轮到她们的时候,钱纪和陈欢却被护士拉到不同的队伍后面,陈欢后面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钱纪心里一紧,怎么办?陈欢有只眼睛700度,好像有专业是600度限报的,那怎么办?
钱纪遇到的医生算好心,给钱纪一只五百一只六百,写成了两个五百。
“你还好吗?看得清吗?”钱纪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陈欢视力检查结果。
“看不清,第一行都看不清。”陈欢沮丧地说。
“他有没有给你少写点什么?”钱纪问。
“一个500,一个700。他怎么会给我少些?”陈欢说。
“那……医学专业是多少限报啊?你还能上得了吗?”钱纪担忧地问。
“好像是800吧,应该能上。”陈欢说,“反正我一毕业就去做手术,把眼睛开了。”
钱纪没有听懂她的最后一句话,直接来到了最后的抽血环节。
抽血的医生共有五人,坐在一张长桌前。才走近抽血台,便可以听见女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其中哭的最厉害的是陆可可。她虽然已经露出手臂,却在消毒之前的最后一刻将手臂缩了回来,死死抱在胸前,尖叫着“不要啊”。一旁,饶莹莹、段未洲等人在旁边安慰,试图让她放松心情。
“不行!”刚把手伸出来的陆可可再一次临阵脱逃。
“你不要看啊!我把你的眼睛捂上。”饶莹莹和段未洲,一个捂眼,一个控制陆可可的手臂,终于,医生将针扎进了陆可可的血管。
“啊!”在扎进去的那一刻,陆可可发出了最凄惨的叫声,将头埋进饶莹莹的怀里。饶莹莹拍着陆可可的头说:“没事。”
抽血结束的陆可可,眼里依然带着泪光。
“我感觉这里最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那些叫声。人都是被自己吓死的。”钱纪总结了自己现在的心情。
轮到钱纪时,她一副从容就义的神态,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比起闭上眼睛迎接未知的恐惧,钱纪跟喜欢感受视觉与痛觉同时进行的真实感。她咬紧牙关,毫无表情的看着针刺入自己的皮肤,被抽掉半管血。
“也没什么嘛!没那么可怕。”自己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事,那就不叫痛苦。她深深地明白,身体上的痛苦,绝对算不上什么痛苦。
钱纪抽完血,站在一旁按压血管,顺便等待陈欢。
“这个女生好淡定啊!都换了四根针了还是一脸淡定。”钱纪循声望去,医生形容的女孩是颜雨萌。
“没关系,我的血管一向不好找,我已经习惯了。”颜雨萌虽然脸上半微笑着,却是用一种阴郁的语气说。
颜雨萌已经在胳膊上扎了两针,手背上扎了一针,都没有采到血。这次医生选择了静脉最明显的手心。
“扎手心怎么受得了!”钱纪回忆起小时候的自己,由于手背静脉不明显,常常需要扎多次。然而,手背扎多少次都不会哭的她,却在一次扎手心时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她只扎过那一次手心,从那以后,她拒绝在手心扎静脉点滴。
然而颜雨萌毕竟是个特别的女孩,采血的针扎进手心静脉,她依然稳坐如山。
采完血,医生向她连连道歉,她只是微微一笑:“习惯了。”
“太强了!”钱纪忍不住感叹,“要是我被扎那么多针,我就算不被疼哭,我至少也会很烦躁。”
“可她毕竟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陈欢说。
四个人同时摇了摇头。他们走到原先集合的地方,靳涛和陆可可已经在收体检表。
十二月末的江南,天空中阳光明媚,却是抵不住的寒意。陈欢的妈妈已经驱车在医院门口等她,而钱纪只能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回家的公交车上,钱纪脑海中依旧是两个字“活着”。
“我们班离死亡最近的是……颜雨萌?”钱纪自言自语。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诅咒她,她不会出事的,至少在校期间不会。”钱纪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这个年纪的死法……交通事故、自杀、他杀、意外……”她马上停止了自己的想法,“不,这些都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钱纪自然希望,所有的意外都只是为了丰富小说情节,可现实,从来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那些上一秒的美好,从来不知道会在哪一秒转瞬即逝。那些曾经的阴影,何时才会治愈,又或许,永远也治愈不了?
钱纪莫名想到了去年的高考满分作文《车》:车上的人看着窗外,仿佛谁都知道这辆车要开向哪里,可是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