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那一周,学校规定可以不延时学习。虽然学校排了临时课表,可几乎是以自习为主答疑为辅。
不用延时学习,最开心的是钱纪。她向来是快乐学习主义者,那个周日、周一,都早睡了,周二也不例外。
十点二十,全宿舍只有钱纪一个人躺在床上,其他人都在书桌前,或是刷题,或是看笔记。
周三要考的第一门是语文,语文有什么好复习的呢?毕竟阅读、写作水平可不是靠一夜的临时抱佛脚就可以有所提高的。
睡得正香,钱纪突然听见了门的声音。这时大家都在认真学习,没人讲话啊,这个点宿管进来应该是查人齐不齐的吧。
钱纪想着,翻了个身翻到脸朝外的位置,以证明“床上还有个人”。可谁知她一睁眼,看到的却不是宿管,而是那个女魔头吴红山。
“她叫什么名字?”吴红山问正在刷题的姚子筠。
“钱纪。”
吴红山在纸上写下了钱纪的名字,转过头来对钱纪说:“明天考试,今天这么早睡的人肯定是学霸,我明天第一个看你成绩。”
吴红山不认识钱纪,虽然她和包璨在级部办是前后桌,但她对他的几个四班的物化生并不熟悉。她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钱纪,是化学竞赛省三、数学竞赛市三、高一时总分年级前二十、数学单科第一的获得者。她若是知道,不知道会说什么。
可是以钱纪的理解,吴红山说的是反语。她的意思不就是“这么早睡的人肯定考不好,我就要看你们的笑话”吗?
她堂堂一个校党委副书记副校长,怎么能这么不相信自己的学生呢?
想到这里,钱纪委屈地哭了起来,一开始还是默默地流下两行眼泪,到后来就成了啜泣。
“你怎么了?”陈欢最先敏锐地感受到了钱纪的抽泣声。
“我没事。”钱纪自己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眼泪却愈流愈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怎么了?不会被说了一下就成这样了吧?”吴韵霏不解。
当然不是,钱纪的每一次哭泣,都是一环套一环的。哭的时候,她想得更多,所以哭得更厉害。
钱纪在文治中学不算差生,尤其在理科方面。文治中学这种不做竞赛辅导,不要求学生参加竞赛的学校,能拿学科竞赛奖状的学生本来就不多。而钱纪一个人就拿了两门理科的奖状,算得上是翘楚了。从高一开始,因为数理化的优势,钱纪总分排名总是很靠前,从而被同学叫“学霸”。可事实上,钱纪十六岁之前,从未有人这么叫过她。
钱纪的小学和初中均就读于溪山市最好的私立学校,两所学校的学生都是经重重测试选拔出来的尖子。小学时,钱纪总是自以为聪明,又喜欢显摆,招了不少黑。经历了一波心灵的摧残过后,她的成绩从三年级开始直线下降,她体验到了差生的滋味,那种没有好学生愿意和她玩,老师动不动就罚抄罚留堂的滋味。那是钱纪急于逃离的地方,因为她知道,她在那群“好学生”堆里,根本没有存在感。
最让钱纪印象深刻的,是小学六年级上学期英语期末考试,班里有四个一百分,老师报了前三个毫不意外的名字后,让全班同学猜第四个人是谁。没有人猜钱纪。当老师报出钱纪的名字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而此时钱纪的内心既兴奋,又毫不意外。毕竟自己什么都会,考完试还把所有答案填回横线上重新读了好几遍,考得好那是应该的。多年以后,当钱纪再一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想到的却是:为什么当时老师会让大家猜我的名字,是觉得大家猜不出是我吗,还是连老师都觉得,我能考一百分很意外,很不可思议?
钱纪考上天桥实验学校,所有同学老师,包括她自己都很意外。那毕竟是五千人报名只录取五百人的学校,报名的都是各私立学校和公办小学的尖子生,而钱纪当时虽说上的是最好的小学,但在班里的成绩总是倒数。进入天桥中学的第一年,钱纪凭借小学教育比那些公办小学毕业生的优势,尚且能在班级中等的位置。自从初二学了物理后,钱纪渐渐开始疲于应付,学了化学后更是成了班级垫底。班主任在初三二模后曾经找钱纪聊了好久:“我们学校每年都有一两个学生考不上高中,我不希望是你。”
后来的中考,钱纪依然是班级倒数第二,即便如此,她的成绩还是比普通高中录取线高了67分,只比第一批次高中最低分数线低了0.5分。
上了高中后,钱纪发现自己与周围环境再次“格格不入”。钱纪感觉自己仿佛什么都会,考试随便考考都是前几名,每天作业是第一个做完的,总是能热心地回答同学的疑惑。原本这应该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可钱纪却不适应了。“我明明是个学渣呀,怎么都沦落到给别人讲题目了。”就是这样,明明很优秀,却总是不相信自己。
也许很多人都是这样,习惯了做学渣,就害怕变得优秀。
终于,钱纪接受了“优秀”这个事实,却又即将重新被贴上“差生”这个标签,钱纪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她凭什么看不起学渣?”钱纪带着满腔愤怒,隔空质问。
“你又不是学渣,她又没有看不起你。”吴韵霏说。
“她以为她是校领导就很了不起吗?她以为她儿子考了个南师大就很了不起吗?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学校都是些什么学生,教不起就别来啊!”宿舍里的人都被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惊呆了,对吴红山有意见的人常有,敢这么直接的人不多。
“绿水可能就是想鞭策一下你呢?”陈璐瑶说。
“你们根本不知道一个差生是在怎样的目光下坚持下来的,不受同学待见,连老师都从来没有和颜悦色地对待过那些学渣。她刚刚说话的那种嘲讽的语气,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
什么他们?你在说什么?”陈欢问。
“你们不会懂的,你们没有经历过。”
“那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你倒是和我们说呀!”吴韵霏放下笔,干脆回过身来问钱纪。
钱纪不语,将被子裹得更近了一些。“你凭什么看不起差生”这句话在她脑海中回荡。你不就是看不起差生吗?行!考完以后,你以为是差生的那个人,会把一张张高分卷甩在你脸上,让你看看这就是你以为的差生!
“你管好自己,管那些差生干什么?”吴韵霏小声嘀咕。
钱纪听到了,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