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人泪1
泪墨闻言皱眉,“可是焕然?”
那小二一听有丝怔忡,对泪墨直呼八月之首的名讳感到十分的惊诧,但还是恭敬道,“正是……”
终于等到宿昔派人前来,泪墨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喜气,月霄宫不消一会儿便能近在咫尺,她是否能有勇气推开这层复杂的面纱呢?等待她的又将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嫦娥歌几许,迷醉几重天,浅黄梦幻彩,欲把一切幻碎。这里是一道苍凉的霞光,淬成这迷离的天堂……
这……便是月霄宫!众所周知,月霄宫里住着一个“传奇”,月霄城的城民信她能佑所有人一世平安,也信她永世不倒。但她不是真正的神!她看不见未知的命运,更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够永世成为城民心中不倒的信仰!她身为仙人结合体,拥有仙的倾国倾城貌,无上法力,更拥有人类的七窍玲珑心,但却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她一生所求的,无非就是一家人能够团聚,至死不离!
一位华衣女子伫立在庭院里,满园的海棠花瓣随风而动,卷舒游移,似精灵般亲吻了她一身……她看着粘在袖口的花瓣,微微一笑,绝美的唇畔轻吐念语,只见那枚花瓣竟好似赋有生命般,缓缓地盘旋在她的眼前,花瓣时而伸缩时而伸展。她看着眼前的海棠花瓣,又好似没有在看,她的双眸是那么的迷蒙、深邃,就像是一口深井般深不见底。
传,她武功盖世,仙人心肠……
传,她学富五车,文采出众……
传,她倾国倾城貌,万人敬仰……
她留给众人的都是美好的一面,然而又有几人知:她的无奈、她的悲伤、她的伤痛、她的绝望,甚至是……她的自卑!
看着眼前的海棠花,又有谁知道,她多么的想亲手摸一摸。她多么想知道海棠花的花瓣摸起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光滑的?粗糙的?还是……温暖的?但她不能!有多少次,她从“美好”的睡梦中惊醒,可每每醒来,终究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
她,月霄城所有人的“神”。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残疾!有谁想到?她那双看似完美的双手,甚至是两条手臂,都曾被“人”很辣的抽掉了所有的筋脉。她的手废了,世间无人能治!她很早便认清了这点,但“他”却一直都放不下!可是为什么每当午夜梦回时,她总是会沉浸在以往的年轮里不可自拔。
在那里,她的梦想曾经那么真真实实的存在过,虽然极短暂,但却影响着她的一生……
她仿佛回到了十岁那一年。那时,她的手……完好无损!
父亲、母亲、她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在一座宫殿里,宫殿奢华,美丽。名唤——仙人殿!这是一个尊贵的男人取的名字。他是一个英俊的男人,一身白袍,剑眉星眸。入世时不知虏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但他却独独爱上了一个妾氏女。他极尽自己所有的宠爱她,他也自信自己能给她最好的。他便是她的父亲——孤客!一个天上至仙。宿昔知道父亲对母亲那种深沉的爱,但也一直知道母亲的不开心。她的母亲是一位能令所有人都心动的美丽女人,但她自有记忆以来便甚少见她笑过,即使偶尔发笑,在她的眉宇间也总有那么一道若有若无的愁。宿昔不明白有这样一个绝美如神的男子爱她入骨,她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但她不敢去问母亲,怕无意间又惹得母亲不高兴。
一次练剑结束后,她看到父亲徘徊在母亲的房门外踌躇不前。她不解,便上前问道,“爹爹想见娘吗?”
“嗯。”父亲摸着她的头,含笑应呼了一声。
“那爹爹直接进去不就行了!”她收起剑,便要推开娘的房门,却被父亲一把拉住。
“昔儿乖!你娘亲还在睡觉,别吵着她了!”父亲又深深的看了房门一眼,便拉着她离开。
“爹爹!”她叫道。
“嗯!”父亲含糊的应道。
“娘为什么不开心?”她歪着脑袋看着父亲。她能感觉到父亲握着她的手快速的颤抖了一下,她不解,正要问父亲,就听父亲沉声说,“你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你娘不常笑,并不是不开心,而是……而是你娘天性淡泊而已!”
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相信了父亲的话。因为从小父亲便没有骗过她,对她说过哪怕是一句的谎话,但是却没有想到父亲最终还是在娘的问题上对她说了谎。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整个仙人殿都穿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冬衣。她也不例外,午睡起床后,直哈着热气来到爹娘所在的宫院里。
还没走近,便听到一阵浅约的笑声从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正厅里传来。她不禁一阵惊讶,那是母亲的声音,记忆中她还从未听过母亲这般开怀笑过。这使得她越发对能使母亲开怀浅笑的人产生了好奇!
可能是心情太过于急躁想见到客人,忘了地面是多么的湿滑,刚踏上台阶,不妨脚下一滑,便踉跄的要摔下去。她心里当时一惊,不由闭上眼睛等待着疼痛的降临。可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她反而被一双纤细的手给托了起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偷瞄那个适才救她脱险的女子。那女子身材修长,长发披散,穿着一身淡紫长袍,长相虽没有母亲貌美,却也清秀有加。仙人殿里多的是貌美女子,但她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特别的。在这个女子的眼里,有一种女子身上难以见得的慧黠和坚强。那一刻她突然萌生一种想法,这样的女子想必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
那女子见她这样呆看着自己,先是一怔,便亲切的对她笑一笑。那笑出现在她的脸上,真是美丽异常,好似笑容天生就是为她而生一般。难怪母亲不常笑,原来是笑不容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她怎么会这样想……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竟然。她不禁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她也是在那时才知道,这一脸浅笑的女子竟然是魔宫里赫赫有名的杀手统领——余音!
她那天并非是一个人到此,而是随她主人而来。那个江湖传言杀人如麻形如鬼魅,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魔宫主人——简约!
她永远都忘不了,大雪纷飞的那个午后,在这间小小的正厅里,四位绝世男女曾经那么鲜明的出现在一起,无关杀戮和背叛。以至于多年后每每想起那个午后,她的眼睛里总会出现那么一道难以磨灭的光彩……
也就是在那一天,她发现了母亲的秘密,终于知道了母亲常年对父亲不笑的原因了……
于是一切便有了解释,她终于明白无论父亲怎样宠爱母亲,她都不开心!为什么母亲的眉间总有一份愁!为什么母亲在简约拜访仙人殿时,她会欢欣而笑!原来……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母亲爱的男人是他:魔宫主人简约!
父亲恐怕也是知道的!她能在父亲的眼神中看出,但他什么也没有说,极尽地主之谊,留二人在此过夜。
宿昔看到名唤余音的女子在出声拒绝父亲的好意后,一直浅笑喝茶的男子竟然颔首同意入住一宿,隔天离开。余音的神色闪过一丝错愕,但马上就恢复了一贯的冷若冰霜。
夜,本是平静的夜!她以为尽管外面雪花纷飞,可依然被暖熏的房间抵挡在外!那一夜,也不知何缘故,她竟然辗转反侧半夜醒来,似乎预感会发生什么事情般,她抹黑来到了招待客人的“迎轩阁”。漆黑的夜,那里竟是灯火通明。她的右眼皮剧烈的跳了几下,她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试图将这种不好的感觉给消除掉。但那场翻天覆地的争斗却深深的烁伤了她的眼睛。
恐怕伤的不止是她一人,还有父亲的。她永远都忘不了父亲的剑气直逼简约时,母亲脸上的神情是多么的惶恐。其实余音知道、父亲知道、简约知道,甚至是她也知道,父亲的那一剑根本就不足畏惧,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懂了,但是母亲不知,她以为她的丈夫这一剑会结束她一直所爱的男人,所以在看到那一剑之后,她会那么义无反顾的扑了上去。
那样一个举动,深深地刺痛了父亲的心。
剑势暗淡,她仿佛看到父亲忽然间苍老了许多岁。只见他仰天凄厉的大笑,这笑声充满了绝望和痛苦。宿昔在那一刻忽然间很恨简约和余音。如果不是他们两个的到来。他们还会是令人称羡的三口之家,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被眼前的人给无情的粉碎了。
那场大战,带走了父亲的痴恋,迎来了一世的仇恨,带走了仙人殿的当家主母,更带走了她自以为幸福的童年,包括她今后坎坷的一生……
父亲变了,他不再是一个慈爱,淡笑如神的俊美男子,他变得阴霾,绝情。偶尔撞见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但也会马上倔强的调离。她不再是父亲疼爱的女儿,俨然变成了一个专门用来对付简约的工具。但她甘之如饴,她要报仇,她要杀了那个毁了她一家的罪魁祸首。即使代价是同归于尽……
几个月后,仙人殿被一场大火付诸一炬。父亲下落不明,而她则是一路乞讨到了魔宫。
她忘不了,当她浑身颤抖跪伏在魔宫大殿中,请求简约收留时,简约就好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他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静静的斜倚在榻上,双眸似有似无的看着她。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案板上垂死挣扎的鱼,每呼吸一次就好比是恩赐的“煎熬”。
终于,简约笑了起来,声音朗朗,“我为什么要收留你?”那声音似愉悦又似讽刺!
跪在地上的她一震,是啊!她该怎么回答?说看在母亲当初为了救他而死的份上?他这样冷血绝情的人恐怕根本就不会在乎的……她的脸色转白,手指用力握紧,但仍是坚持道,“如果你肯收留我,我可以成为魔宫里你最得力的助手!”
简约忽然轻笑出声,对着旁边的余音淡声道,“余音,看来你的位子不保了!”
余音看着殿上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低头想了下,便朝简约跪下,“请主人留下她!”
宿昔心忽然一紧,她没有想到余音会帮助她,她不禁悄悄抬头偷看简约的表情。却发现简约本来笑意盎然的脸顿时沉了几分,他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余音,“你的善心又跑出来作祟了!余音!”
“请主人留下她!”余音冷声道。
“魔宫的规矩,你别忘了,强者生存,弱者死。”简约这下是真的怒了,他冷眼看着台下的宿昔,对余音警告道,“她若要成为魔宫最得力的助手,第一个要杀掉的人便是你,这样的话,你可还要让我收留她吗?”
余音皱眉,答案依旧如初,“请主人……”
“住口!”简约冷声打断余音的话,忽然轻笑起来,“你既然如此想陪她玩,我又怎能不成全于你,你就留她入你门下吧!”
宿昔看到简约在冷声说完这句话后,便如同一阵风般,消失在魔宫大殿。而那个一直坚持收留她的清秀女子,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脸上似有一抹苦笑,但马上便烟消云散。紫衣女子渡步到她的面前,声音如同泉水一般清澈,“不要轻易向人下跪,你要做一个施舍者。而不是被施舍者!”
她揉揉发麻的双腿,缓缓站起身来,倔强道,“可你刚才还不是跟那个人跪下了!”还敢说她……
余音轻轻笑了起来,“所以说,我只能当一个卑微的被施舍者,而你不同,你身上有我所没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她不耐得问道。
“梦想!”余音也不以为意。
“你为什么要收留我?”她边跟着紫衣女子边问。
“你就不怕我有一天真的会杀了你,取而代之!”得不到答案,她仍不死心。
“你说话呀,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杀不了你!”她这下是真的生气了。
“你这个人……真的是无趣之极!”正在她暗自气结的时候,她听到那个一路沉默的紫衣女子竟然淡声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对于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宿昔实在是琢磨不透。
“我没有想过你杀不了我,相反的我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紫衣女子淡笑道。
“啊……”这次换她沉默了。
宿昔从来都看不透余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年的时间里,她不知道自己的双手究竟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但是她唯一知道的便是,每一次的屠杀过后,她的功力便会大增。宿昔有时候会深深的恨着拼尽自己所有倾囊相授的“恩师”余音,可有时候内心却会有一阵阵心酸的疼痛。时间长了,这种疼痛渐渐地被眼里的血光一点点的腐蚀掉,然后,在某一天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冷了,最初的那丝疼痛仿佛只是梦境里的一次华丽错觉。
余音不愧是魔宫里面德高望重的杀手统领。任凭武功再高的人喝了孔雀胆,决计不可能撑这么久,可余音在喝了孔雀胆半个时辰内,除了脸庞异常苍白外,仍然坐在魔宫的酒席间,谈笑自若。但宿昔包括余音都知道她是决计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宿昔渐渐按耐不住,她为什么还在此硬撑?
余音举袖状似喝酒,可坐在旁边一直都观察她动静的宿昔,还是发现了,她喝酒是假,举袖擦去唇角流出的暗黑色血液是真。
“你……”终于还是她忍不住,出口欲劝她先离去。她终究还是不忍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