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墨狂对决
深夜。
向来一觉到天明的泪墨,竟会在半夜里转醒。黑暗里有人在看她,她懒懒的瞥了一眼,微叹气,动了动身子,侧卧在榻上看着有星光的窗口,语气平淡无波道:“烛火点上,我讨厌黑暗。”
一句话让黑暗中的白衣男子微微震了一下,俊美的脸上笑容微敛,冷声道,“可我生平最爱的就是黑暗,你说怎么办才好?”
泪墨沉默不语,侧头看向坐在床边的男子,许久忽然问:“找我有何事?”
“找你非要有事吗?”白衣男子忽然冷笑起来,语声淡然,“已经没必要留下了。”说完站起身来,准备向门口走去。
泪墨一愣,脱口道,“你去哪?”
“你说呢?”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只是怕,一旦在这里呆久了,我会控制不住杀了你!”
泪墨看着他高大如同天神的背影,不自禁握紧了手,然而声音却从容淡定,“杀我的那刻,你的手可会颤抖?”
他豁然转头,对上那双熟悉至极的双眸,冷笑道,“我会让你知道的,我会!”
泪墨疲倦的闭上眼睛,淡声道,“是吗?我期待着!”
狂,知你若我。要杀我,你又怎能如你所说的那般下得了手,可是你的绝望那么深,对我的愤怒又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我又该怎么做才能消了你的哀愁,如果代价是我的死,那么我期待着!
次日清晨,素缎一脸懊恼的回到雅舍,“那洛桑真是可恨!”
“哦?说来听听!”泪墨的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从昨天正午到现在,他都没吃任何东西,这期间挑战他的人不计其数,但均以惨败收场,有些有点小聪明的江湖人原本还想,等他体力消耗的差不多时再上台与他对打,到时定能获胜,但是一夜过去,洛桑却是越战越勇,手段狠烈的无人能及,现在台下的人都对他惊惧不已,根本就没人敢上台与他比试。”
泪墨笑了笑,没说话。
素缎皱眉问道,“姑娘,你说那洛桑不会也是……”在泪墨望向她的刹那,她低声说,“跟木眉一样是个妖吧!”
泪墨淡淡的看了一眼素缎,素缎吐吐舌头低下头去。
“你稍等一会就离开樱花堡。”泪墨吩咐道。
“去哪?”素缎不解的问。
“焕然今日回来,在城中见到他后,速带他来见我。”泪墨转身朝门外走去。
“姑娘!”素缎追上泪墨,忧心道,“姑娘可要多加小心,那洛桑并不好对付。”
是吗?泪墨淡漠的望着武林大会的方向,轻笑出声,甩袖大步离去。
青衣、束发、负手而立于台中的男子,虽经过长时间的车轮战,但却不显丝毫的疲惫之色。
“他曾服食过白蓰。”江湖忽然在泪墨的身后轻声说。
白蓰?泪墨微微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相传仑者山上生长着一种树木,它的形状很像谷子,而里面却是红色的,从树干中渗出的水,像漆一样。”江湖手中的折扇轻摇,语音清冷,“白蓰的味道很甜,吃了这种东西的人,不但可以不饿,还可以快速的解除疲劳,将身体正流失的力量转化为一种新生的内力贯穿全身;这正是洛桑经过长时间的打斗,为何不见一丝疲惫之色的真正原因!”
无语。泪墨转头望向身后的江湖,眼光闪烁了一下,“楼主可知,泪墨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姑娘,杀戮之门一旦开始便是永无止境的黑暗!”江湖长长叹息了一声,回答。
泪墨冷漠地笑着,眼睛里的光渐渐黯淡下来,“我要的,从来都只是黑暗后的光明而已!”沉默片刻,她淡笑着向台前走去。
“姑娘……多加小心!”蓦然,江湖不知为何心中一紧,脱口说了一句。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位风华绝代的女子身上竟然会有一个豁口大洞,在那个暗洞里,装满了她的悲哀、无奈、痛苦、甚至是绝望。那么深沉的情感,需要用多大的心力才能够将它补平呢?!
行至台下,泪墨、洛桑二人遥遥相望,没有说话,泪墨微一点脚,虽相距几丈远,却早已腾空飞至台上。
这动作虽看似简单,实则不然,可谓是惊人之至,场上围观的皆是武林行家,见到此景,早已是议论纷纷,频频猜测,台上的姑娘究竟是何人?
破军等人在台上见了,大大吃了一惊,这姑娘的轻功竟如此的厉害,分明已达到上善若水的境界了。
樱红袖虽也感讶异,但却将目光望向了至今未说一句话的狂,只见他双目微闭,脸色平静异常,似乎根本就不曾留意到适才的那幕场景,心下不由得放松下来,也许,一切并非像自己所想的那般,是自己多心了。
洛桑直视面前的女子,神色平静。早知道她的武功极高,但究竟有多高,他一直都很好奇,如果说洛桑为何会突然决定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有一半的原因不可否认是为了想跟她在台上一决高下。他笃定她会上台,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洛桑抬头望着已高悬于顶的烈日,忽然忍不住微微一笑,时间不算太晚不是吗?
洛桑淡声道,“姑娘何事见教?”
泪墨莞尔一笑,道,“泪墨上台自是为了比武而来!”
“姑娘为名利而来?”洛桑的眼里有抹淡淡的嘲讽。
不以为意,泪墨淡笑道,“就算是吧。”顿了一下,不耐道,“公子请出招!”
洛桑眉头一皱,冷笑道,“姑娘请。”
泪墨站在原地,广袖轻拂,顿时狂风乍起,衣袂翻飞,长发乱舞,蓦然出手,身子快若闪电的直逼洛桑面门。
洛桑身子一震,腾空而起,一个回旋,向处在下方的女子发出一掌。
泪墨冷笑,广袖轻挥过去,一股淡若烟尘的内力迎了上去。
破军忍不住脱口道,“好掌法!”这内力相较,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凶险之至。洛桑这一掌,若对方内力稍逊,恐怕是会震碎内腑,当场毙命。这位跟月霄宫手下一同出现的女子能接的住这一掌吗?
同一时刻,台上台下众人莫不凝目而视,鸦雀无声,江湖心中更是紧张连连,内力相拼,姑娘就只使了这么点力,一看就只有受伤的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正疑惑间,内力相撞,只听“砰”地一声响后,洛桑微不可闻地踉跄了一步,反观本该受伤的泪墨却毫发无伤的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目睹此景,众豪杰讶异之下有的爆声喝彩,有的则在暗中猜测,这两人究竟是何身份?武功竟如此出神入化。
洛桑只觉心口微疼,曾目睹过夜歌在她手中惨败的过程,他虽想过自己有可能会落败,但没想到自己竟会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不,如果她愿意,她完全可以将在场的众人一招毙命,根本就不会给对方出手伤她的机会。这样的人绝对是武林中人的一场噩梦。
那刚才她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吗?他忽然微微的笑了起来,“姑娘适才出了几分力?”
“不足一成。”泪墨轻笑出声,笑容足以融化冰雪,在场的所有人见了,都不禁流露出痴迷之色,樱红袖心里一阵苦涩,这样一个女子。从她一出现,天地仿佛都失了颜色,自然而然的被人惊为天人,就连她这位被武林尊为天下第一才女兼美人的樱花堡千金,甚至都不禁对她产生诸多的羡慕之意。
一直闭眼假寐的狂,终于睁开眼睛,当他看到台上女子那抹清浅笑花后,不由的握紧了拳头,眼神竟变得复杂难懂。
洛桑愣在那里,忽然间从他那苍白的唇瓣间无力的迸出一句,众人摸不著头脑的话来,“为何?”
泪墨静静的看着洛桑的神情,淡声道,“我只是不喜欠别人的东西。”
洛桑的长发在空中扬起,神情冷然,“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泪墨摇头低笑,“我欠你两次不杀,还有一顿酒钱。”
洛桑狂笑数声,神情间有止不住的诚恳敬佩之意,只见他深深的望了一眼泪墨,走到台前,淡声道,“各位,洛桑此战输的心服口服。”说完向破军微额首,不理会台下议论纷纷的众人,大步跨台离去;一旁夜歌见了,紧步跟上。
按照规矩,第二场比的是道法,出场与泪墨比斗的应是狂。她抬头,果见他踏风而来,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便已欺身于她的面前。
众人一见狂登台欲站,台上台下,数千双眼睛皆齐齐凝结在这场比试上。
狂的眼睛直盯泪墨的双眸,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我若杀你,你可会怨恨于我?”他的声音虽然淡漠从容,但泪墨却觉得他的神经此刻似乎正处于紧绷的状态。那样的感觉,她曾经好像遭遇过一次,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人死了,又哪里会有怨恨之念。”收回神思,泪墨淡声提醒他道。
狂忽然怔了一下,眼里神色变幻,只见他的右手轻抬至半空中,修长苍白的五指张开由左向右移去,半空中赫然出现一道朦胧的结界,里面的景象不停的变换着,围观众人一目了然,有新婚嫁娶之景,有新生婴孩之喜景,有偶获武林奇书苦修之景。景象变换的令人眼花缭乱,众人看的也是如痴如醉。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狂忽然淡声脱口道。
“幻觉吗?”泪墨眉头微皱,忽然会意过来,叹声道,“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明白后悔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但我想绝对不会是在此时此景。”说完转身,毫不犹豫的步入结界中。在她进入结界的那刻,耳边似乎听到了焕然和素缎的惊呼声,此刻退出自是来不及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姑且就当是进来“放松”一下好了。
江湖看到即将进入结界的姑娘,本上前几步欲说些什么时,忽听身后传来一男一女的惊呼声,众人望去。江湖一眼就认出,两人可不正是月霄宫的焕然和素缎么!看到两人突然爬上眉梢的忧色,江湖暗叹一声“不好”转身望去,泪墨早已走进结界之中。江湖的眼睛望向台上宛若天神的俊美男子,只见他衣袂翻飞,静贮台上,神情冷然,但他的视线却一瞬不瞬的落在结界中的女子身上,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一笑,从鬓边蓦然扯断一根长发,吹了一口气,轻抛进结界中。
结界内泪墨望着面前的竹林,心里一阵恍惚。
她记得半月前离开紫竹林时,她明明是用一把火将它给烧了,可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紫竹林完好如初,哪里有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不对,她猛摇头恢复神智,紫竹林随着那场大火早就消失不见了,出现在她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场华丽至极的幻觉罢了。
泪墨淡笑的走在紫竹林间,薄雾缠绕其身,显得人有几分朦胧,几分迷醉。足下群花争艳,花香怡人,她弯腰摘下一朵,轻嗅,只觉得有一股熟悉的奇特异香沁入心扉。瞬间,大量的彩蝶因异香蜂拥而至,将她围绕在中间翩翩起舞。她唇瓣微勾,足轻点,使用轻功随蝶翩飞环绕至半空并悬浮其上。
同一时间结界外的众人,莫不被画面中彩蝶环身笑靥如花的女子深深地吸引住了,那轻悬长空,蝶恋其身,笑的怡然自得的风华女子,岂会是世间之色,她活脱脱的就是九天仙女幻化出来的人物呀!
忽然,笛声起,竹林摇戈,一股淡淡的杀意破空而来,群蝶惊扰,眨眼尽散而去。
泪墨一怔,缓缓地自半空中飞下,停驻在一根细长的竹尖上。她吃惊的望着竹林深处——薄雾中,有一抹朦胧的男子身影赫然入目。那是……
泪墨连忙骤身飞下,那身着白衣的高大男子背对着她,手持长笛在唇边正悠悠吹奏她熟悉至极的音律。笛音清晰悠扬,凄凉悲切。良久,那人一曲吹罢,放下长笛,缓缓地向她这边转过身来。泪墨的心跳忽然加速,嘴微张,感觉似乎喘不过气来,她屏住呼吸,只是怔怔地望着立于她面前的男人。
“墨儿,为父的好孩子”如梦般的声音从他好看的唇瓣间响起,熟稔地如同她的血肉。
“父亲。”泪墨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震颤,良久,方艰难的迸出这两个字。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唤他“父亲”,虽只是简简单单地两个字,却是在她的生命中反反复复的排练了二十年之久。今天她终于得偿所愿,父亲承认了她的存在;他说她是他的好孩子;父亲还对她微笑,这些只有在梦中偶尔才能出现的场景,如今竟活生生的摆在了她的面前。如果这只是一场华丽的梦境,为何她会觉得如此的真实!
“这么多年不见,难得你还识得为父?”父亲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话语间透漏着彻骨的冷漠,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渴望,可为什么面对父亲如此大的转变,她的心里竟会不期然的浮起丝丝的寒意。
“泪墨此生,唯一看重的便是父亲,父亲的一切,泪墨无不铭感于心,怎敢有分毫的淡忘之意!”泪墨抬头直视父亲的锐目,斩钉截铁道。
父亲冷笑一声背对她,转过身去,嘲讽道,“唯一吗?哼!我看不尽然是吧?”
泪墨望向父亲宽阔的后背,抿嘴不语。父亲是在试探她吗?
“你这孩子从小就有一个坏习惯,当你心中有所保留时,你的眼睛总是会死死的看着对方,好像生怕不这样,别人就不会相信似的!”
泪墨忽然一笑,淡声道,“父亲的意思是,墨儿在说谎吗?”
父亲微一怔,似是为泪墨突然转变的语气有些疑惑,但还是道,“在你心中当真是除了为父,便再无他人了吗?”
父亲转身见泪墨淡笑不语,眉微皱,他的身旁突然浮现出一幅巨大的图案。泪墨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是它,记忆深处,那只金光粼粼的狼王。泪墨的脑海中瞬间被激起一片片有关于它的散乱记忆。那天父亲将她丢进暗洞……与狼王奋战……他得来食物救她……一起度过九年……他以自己的血喂她……她玄功练成……一起逃出暗洞……她逐他离开……才发现原来狼王,在她的生命中曾经是那么刻骨铭心的存在过。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抹杀不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