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镜陈的字刻得很是漂亮。
他不是用法力直接写出来的,是亮出了自己食指上尖锐的指甲一笔一划刻出来的字。那两个清瘦又有些冰冷的字体,像极了主人。
阿玄小心翼翼的接过来有着她的名字的铃铛,冲着萧镜陈灿烂一笑:“多谢你,刻的真好看。”
萧镜陈盯着那抹笑,她的笑眼里似有水晶珠儿一样的亮点,他不以为意道:“你要谢我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点小事就不用谢了。”
等几人差不多都吃饱了,甘都便招呼了店小二拿了把刀过来准备切西瓜,虽然他徒手即可劈开,但这里毕竟是人界的小镇,还是不要干太显眼的事情好。
西瓜刀很快拿了来,就在甘都准备剥开西瓜外面的包装时,那曾经在黑水城中显露过的危险气息让萧镜陈面色一沉,几乎没有犹豫,他低声朝甘都道:“等会吃,陪我出去买个东西回来。”
甘都会意,放下手中西瓜随萧镜陈快步走了出去。留下瞪着西瓜的阿玄和印颜。
印颜嘟囔道:“萧镜陈到底要买什么东西啊,还非要甘都陪着去,多大的魔了羞不羞!”
阿玄只好举起刀,问道:“颜儿你要吃吗?要吃我给你切开。”虽然她已经对切西瓜这个事毫无印象了,但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就和地狱里切人脑袋差不多吧?切人脑这个她看得多了,拿西瓜试验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印颜并不知道阿玄的内心把这个西瓜当成了人的脑袋,并且还跃跃欲试,甚至还有点小激动。
她虽然很想吃,但是想着还是等萧镜陈和甘都回来再一起吃吧。于是吃饱喝足的两个人抱着西瓜就上楼休息了。
本以为买个东西需要的时间不长,可是她们左等右等都不见萧镜陈和甘都回来。两个小家伙就这么抱着西瓜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深夜,迷蒙之月笼罩于城镇上空。除打更走夜者外,甚少再有旁人。人界城镇的夜晚皆是如此,一切都静悄悄的,不似妖魔之城,少有日夜作息之分。
印颜依偎在阿玄怀中,时不时抖动下两只狐狸耳朵,睡得香甜。阿玄则是搂着她,本是无梦而眠。直到小狐狸抱着的那颗西瓜,开始散发出诡异的红光来。
许是体内有上古宝珠的缘故,阿玄一下子便醒了,看着眼前圆形物体散出的光有些不解,她虽然已经忘记了人间很多的事情,但是正常的西瓜是不可能发光这一点,她还是很清楚的。于是她伸出手,想把这颗不正常的西瓜抱离印颜的怀中。
可是睡梦中的印颜,却在死死的抱着西瓜不放,任由阿玄如何用力,也掰不开她的手分毫。
阿玄有些着急,来回摇晃她的身体:“颜儿?颜儿,快醒醒!”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打印颜两个耳光的时候,印颜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不断摇晃自己身体的阿玄,有些困意,委屈道:“啊?怎么了阿玄?他们回来了?”
阿玄看她醒了,松了口气,赶紧道:“快把你手里的西瓜扔了!有危险。”
印颜一向最听阿玄的话,听她这么说,又见西瓜闪闪发着红光,立时吓得把手里的西瓜丢了出去,骨碌碌的滚了好远,撞到了墙壁才停了下来。但是以这个高度和力度,西瓜竟然没有发出裂开的声音。
阿玄挡在印颜前面,拿起桌子上的西瓜刀,慢慢往前移动,其实她自己也怕的不行,萧镜陈他们都不在,也不知道这个西瓜到底是什么妖魔鬼怪,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想到她要是表现出害怕,印颜估计就得哭出来了。
思绪间为了壮胆子便大声喝道:“你这个西瓜到底是何方妖孽!竟敢在此造次?!”
印颜看到阿玄勇敢的样子,也跟着胆子大了起来,“就是!哪里来的妖怪!冒充西瓜做什么?”
那西瓜却发出瘆人的笑声,“咯咯咯咯”的笑了一串,并不答话,却“嗖”的一下从地上跃至空中,一下飘到了阿玄和印颜的面前,油纸的包装嘭的散裂开来,露出一个黑夜里瞧不太仔细的一个圆圆的东西。还飘着几缕发丝样的条条,就好像是……
人头!
阿玄本是被突然跃进的西瓜吓了一跳,等看明白了眼前的是什么东西以后,她蹭的一下火就来了,猛的起身,不顾身后印颜的阻挠,拿起刀就冲着那人头砍了过去。她此时的身影在印颜看来,简直可以用英明神武来形容了。
人头看砍刀马上劈了过来,大惊失色下也止住了笑,忙躲了过去,看着身后不断靠近的小妖怪,那人头不免纳闷大喊:“你这个小怪怎的如此冷酷,见到人头不怕反而猛追?!”
阿玄边砍边道:“你个死人头竟然也敢吓唬我!看刀!”说着又一刀劈了过去,要说切西瓜,她可能不在行,但是切人头她虽然没实践过,但是看过不少啊!本来还以为是什么妖魔怪物,竟然是颗死人头而已?
她自己就是个头骨精怪好吗?
印颜看着阿玄满屋子追砍那颗头,实力明显占到了上风,这时也缓过劲来,一点也不害怕了,还坐在了床上看戏。
一刻钟后,这场追逐由于死人头的头发飘起来的几缕过长,让阿玄趁机抓到而告一段落。
死人头可怜兮兮的被阿玄拽住放到了桌子上,学着萧镜陈的样子,凶狠的问道:“快说!为什么要冒充西瓜?”
印颜学着阿玄的样子,也奶凶奶凶的质问道:“老实给本狐大仙说清楚了,是不是西瓜已经被你吃了?”
阿玄及时纠正她,“颜儿,他就是那个西瓜。你这个问题没必要问呀。”
印颜很受教,统一了问答的题目,“说,为什么要冒充一个西瓜?”
死人头本来看自己被抓住,心情很是慌张,但是在听完这两个妖怪的对话以后,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毕竟他怎么会死在俩傻子妖怪的手里?
于是也没怎么思考就交代了事情的原因,他虽然满脸的面无表情,但是口气却充满了身不由己。“我其实也很可怜的,不是故意要装成一个西瓜,是傀心要我这么做的。”
“傀心?那是谁啊?”
死人头叹了一口气,“这傀心是凡人堕魔之时遗落凡尘之心,积累得多了,便幻出了这个妖物,似妖非妖,说人吧他又不是。”
阿玄似懂非懂,又道:“我们明明买的是个西瓜,为什么却成了你?难不成那个傀心就是卖西瓜的人?”
死人头摇晃了一下脑袋,表示否定,“并不是,那个瓜农的瓜确实很好吃,包着的油纸包也没有问题。是我自己进到西瓜里的。”
印颜扯了扯死人头干枯油腻的头发,一脸恶心道:“那你为啥非要进到西瓜里啊!”
死人头白了她一眼,“当然是因为西瓜好吃啊!”
阿玄印颜:……
死人头立在桌子上,稳当得很,看面前的两小妖一时无话,扯出笑来,“别以为只有你们喜食好吃的东西,我也会,别看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被傀心奴役着,我活着以前,还是我们镇子里很出名的厨子呢!”
他的言语之中,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可能以前做菜真的很好吃,但是死人头说着说着又小声了下去,他的眼看向面前的桌子,“可惜啊,我现在别说手,连个身体都没有了,又怎么能算是一个厨子呢?”
看来这也是个有故事的死人头啊,阿玄心道。
印颜一向好奇心重,问道:“那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那个傀……心是吧?又奴役你做什么呢?”
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也不是那种不可视物,死人头看着面前坐着的半人形狐狸精和紫衣服的小妖怪,浅浅的道行,但是如果光是从外表来瞧,都是很单纯的妖怪而已,没什么心机,当然,也可能是还没到时候。
至少在现在看来,人畜无害。罢了,他想,也许说出来,能骗得她们帮他脱离苦海,也算是个幸事了。
阿玄点起了灯,她虽然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楚,但是她还是想像个人一样,夜晚的时候,还是要点一盏灯的,而且萧镜陈他们还没有回来,灯亮着,他们就能知道有人在等着他们了吧。
阿玄想着这些,在烛火中,听着面前的死人头娓娓道来他的身世,他的劫难与无奈。
千里之外的一片桃林中,是浑身是血的镜魔与发魔。
夜色茫茫,桃花飞散如雪。
萧镜陈本是察觉到那在黑水城里似曾相似的危险气息,那个可以控制他体内残余的半命桃花发作的人。他自知道行不如对方,便带上了甘都同去。谁知道,还是技不如人,修为差上了许多。
对方把他们引到了这里,不需要出现,只靠着琴音与这周围漫天漫地的桃花,就将他们两个修为加起来七千多年的魔打的遍体鳞伤。
说到底,还是力量之间的差距。
但是这也不是萧镜陈最担心的事情,他斗法中,一直在悬心着,会不会敌人突然间的就失去了踪影,去找了阿玄她们。所幸还好,这个神秘人,只是针对他。
“看来,这个人是铁了心要拿我的命来给那四个妖精报仇了呢。”
萧镜陈擦去嘴角边的血迹,依旧是青衫一身,对方不知是用了什么法阵,他与甘都进入这桃花林以后,便无法再显现出自己的魔之原形。
甘都因不能显现发魔原形,法力受到了很大限制,青丝不曾拖尾至地,更因为了躲避琴弦与天网一般的桃花瓣,断散了许多。那桃花触碰自身,便如同刀割一般。绝非一般花草。
但是他浑不在意,不似萧镜陈,现在已心有牵挂。行动上已经少了以往那种生死无谓的决断。
可是甘都更喜欢现在的萧镜陈,因为像以前的自己,若说心有牵挂畏首畏尾,但是若心中什么也无,如良一一般,那活着又有什么趣儿?
以前都是萧镜陈为护着自己拼命,现在,也该是换做他了。
能够喘息的几乎会并不多,控制琴音与桃花的神秘人似又聚起了一波法力,开始慢慢催动起了看似平和实则杀机四伏的曲调来。
这一波来势汹汹,大有千军万马之势。两魔都不免更谨慎起来,可是未曾料到,突然间琴音中断,飘起的花瓣也立时无力的纷纷垂落下来,本是一片看不到出路的桃花迷林,变得扭曲虚幻起来,不多时,竟然变成了另一番面貌,桃花林已然全部不见,只余了一大片干枯的空地以及地面上画的大面积奇怪符文。
萧镜陈与甘都皆是惊愕,只见一白衣领口,外套荷色长衣的翩翩公子远远走来,端的是英俊不凡,直直的穿过他们身旁走过,悠然自得的坐在了一块灰白大石上面,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卷纸和颜料,竟开始细细作起画来。
这个公子外表看似凡尘之人,但是他们知道,凡间普通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还这么轻松就破得这个桃花迷林的阵法。
神秘人的气息犹在,却也不再轻举妄动,似乎也颇忌惮眼前的公子。只是不知这人是敌是友。
甘都与萧镜陈对视一眼,走上前道,“不知阁下姓名?今日之恩,来日定当回报。”
那公子闻言,又画了两笔,才停下来,声音温和笑道:“这位兄台严重了,什么恩不恩的,只不过是在下途经这里,想画一画这儿的别致风景,谁料被些风沙迷了眼竟是看的不太清了,这才动手清理了一下。”
萧镜陈知这只是一番推托之词,此处除了这片画满已经残缺的符咒土地外,也就是周围枯黄的杂草树木,连花朵都甚是少见,更不用说现在是夜晚,有何可画?
但是对方既不愿意说,他也不想强求。若是对方救了他们有何所图,那么不用自己说,这位公子也会找到自己的吧?
萧镜陈道:“就算无心,也是帮了我们,若公子以后有何所求,尽管来找我们便是。至于名字,我想以公子的本事,就是我不说,你也是可找寻到我们的。”
这公子微笑颔首,便不再言语,只注目于眼前的画纸。
甘都知晓萧镜陈急着回去,也不再耽搁,说了句后会有期,便与萧镜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