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门人来报,王爷已经回府了。”
在孟绮影吃晚饭时,柳箫掀了帘子进来回禀她上午时吩咐过的事。
一旁的月琴有些奇怪,“柳箫,你怎么突然给小姐说王爷的事?”
“是我让她派人去打听的。”
孟绮影放下手中的筷子,“以后你们两个就跟着我一块吃饭,每次小厨房里做的菜我一个人都吃不了,实在是太浪费了。”
闻言月琴和柳箫一脸的惶恐,连连拒绝,“不行,您是小姐,奴婢们怎么能和小姐同桌而食!”
“我是小姐我说了算。还有杜嬷嬷,以后咱们四个人一块吃饭,人多也热闹些。”
孟绮影翻了个白眼给她们,她从来不曾将她们当过下人看待,而且在那个梦里,她知道还有个世界男女平等,不分尊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与她现在生活的世界有些不同,没有皇权压迫,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梦,还是真的存在,孟绮影都想让它变成真的。
用过晚饭,孟绮影就带着月琴去了王府的书房,此时她的父亲孟碣正在那里处理公事。只要用过晚膳,孟碣就会去书房处理公务,之后要么回他自己的院子休息,要么就是去芳华苑,这基本就是他的习惯。
“小姐?你,真的变了。”
月琴挑着灯笼走在前面为孟绮影引路,略踌躇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了。
自从孟绮影落水醒来后,月琴就觉得她整个人都变了,也不是容貌什么的变化,就是气质和行为。
以前小姐不爱说话不爱出门,总觉得心里藏着数不清的心事,但现在小姐不仅话多了,而且还愿意主动去见夫人和王爷,最重要的是,现在的小姐让人感觉很亲切很开朗,不会像以前那样让人觉得和她多说几句变回惹她难过。
“人都是会变的。我这次大难不死,心里想明白了许多事,所以不愿意再像以前那样生活下去了。”
孟绮影拢了一下身上的披风,西北的天气就是这样,夜里会比白天冷上许多,她穿了厚披风还觉得有些凉意。
“那小姐是要去和王爷请安吗?”
月琴是个藏不住话的,心里有什么想知道的都会问出来,但也只是在孟绮影和柳箫面前,因为她们两个不会说她什么,而杜嬷嬷一直觉得她性子不够沉稳,总是拿话训斥她,所以在杜嬷嬷面前她也是不敢多嘴的。
“嗯呢,我还有些话想同父王讲。”
想想自己这些年一直的介怀,有些事情她以前不敢讲不敢问,但如今经历了一场生死,她突然觉得生命是那么渺小,她有些怕,怕她若是不讲不问,以后没了机会岂不是遗憾重重?
“哦,那小姐我们快些吧!晚了王爷就离开书房了!”
说着月琴就加快了步子。
孟绮影无声笑笑,也迈着小短腿跟上月琴的脚步。
月琴也是懂事的,知道有些事能问有些事不能问。
“小姐,王爷在处理公务,您不能进去。”
刚到书房门前,两人就被孟碣的贴身侍卫孟彦拦了下来。
孟绮影也不恼,打量着眼前三十多岁的精瘦男人,一身短打劲装,身量高挑,国字形的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表情严肃,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状态,是一名非常合格的护卫。
“彦叔,麻烦您去告诉父王一声,说我想见他,问他是否同意我进去。”
“小姐稍等,属下这就进去帮您询问王爷。”
身为一个护卫,首先应该做到的便是服从,服从主人的命令,服从主人的一切安排。
这一点孟彦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好。他没有一口回绝孟绮影,是出于对主子的尊重;他没有询问孟绮影为何要见孟碣,是出于护卫的本分。
“小姐,王爷说请您进去。”
一转眼的功夫,孟彦便出来了,恭敬的请孟绮影进去。
“多谢彦叔。”
孟绮影冲孟彦道了谢,往前几步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月琴很自觉的提着灯笼留在了外面等孟绮影出来。
一进书房,孟绮影就感觉到了暖意,想来书房里是安置了炭炉。走了几步转过屏风,孟绮影只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书桌后的那个男人,她的父亲,也抬头向她望来。
今日孟碣穿了一身蓝色的长袍,头发松松挽着一个髻,插了一根不知是何材料做成的木簪,看样子是回府之后已经换过了衣衫。一双桃花眼在烛光的映衬显得格外明亮,只是此时充满了探究和打量,鼻梁高挺,薄唇微抿,只是简单的坐着便给了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可能这才是宁王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
刚过而立之年的孟碣,已经没了少年时的张扬,反而添了一种沉稳的气质,为整个人平添了看到这样的孟碣,孟绮影突然就想象出了他年轻时候在京城为风流公子时的模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相貌俊逸家世出众,又会有哪家的姑娘不会心生爱慕?
“影儿,你来书房做什么?”
孟绮影还一直努力想象着自家父亲年轻时的模样,反倒是忘了给父亲请安,直到被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了神游,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忘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父王,女儿给父王请安。这次女儿失足落水,给父王和姨娘添了麻烦,女儿心里觉得愧疚难安。”
回过神来,孟绮影立马给孟碣行了一礼,表明来意。
闻言,孟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平日里不常见孟绮影,每次见她她都一脸害怕的躲在杜嬷嬷身后,也因了她这懦弱的性子,让他心生不喜,一点也没有她母亲将门虎女的风采,于是愈发少的见她。
今天孟彦来说孟绮影想要见她,他还有些不信,如今再看站在他面前的小人。
一身青碧色的袄裙,外面系着同色的披风,一张小脸像极了杜雪兰,就连眼睛也是遗传了杜雪兰的一双凤眼,只有鼻子嘴巴那块像他,如今就站在他的书桌前任他打量,眼睛里也没了往常见他时的害怕,反而多了几分明亮的神采,闪着自信的光。
“以后小心些便是了。”
孟碣按捺住心里的伤痛,见到孟绮影如此肖像杜雪兰,他便忍不住想起和杜雪兰曾留下的那些幸福的日子,可如今佳人已逝,回忆勾起的只能是无限的伤悲,哪有一丝快乐可言?
“父王,此次女儿死里逃生,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以前女儿总以为父王对女儿是不喜的,因为是我害死了我娘亲,但这次我差点死去,就突然理解了父王。”
孟绮影直视着孟碣的眼睛,她刚刚从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痛苦,虽然很快,但她注意到了,就像梦里的父亲看着她死亡时那么痛苦。而不同的是,父王是因为他的妻子,父亲是因为他的女儿。
“父王,我当时想,若我死了,父王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还是会很开心?因为害死我娘亲的‘凶手’终于死了。但我立马就否定了自己。”
孟碣有些诧异,他虽因杜雪兰的去世而悲痛,但从未想过要孟绮影去死啊!他还是没出声,用眼神示意孟绮影继续说下去。
“我娘亲历尽千辛万苦才生下我,为此还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父王为此不喜我。可我的身上流着娘亲的血,我的生命就是她的生命的延续,我的存在就是父王和娘亲相爱过的证明,若我也不在了,这世上哪里还会有我娘亲的影子?”
“父王,您为我取名绮影,是因为我身上有娘亲的影子吗?还是您觉得我这辈子都只能活在黑暗里,因为只有足够黑暗,才会有影子存在啊!”
孟绮影说着说着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两世为人都与母亲无缘,唯一得到的就是一个父亲。她可以不在乎别人,但她不能不在乎她唯一的亲人,若不曾得到便不会奢望,可若曾经得到过谁也不会甘心就此放弃,所以孟绮影不愿意放弃这份爱,这份只有孟碣可以给予她的父爱!
“我……”
孟碣有些无言,他当时是看她长得像杜雪兰,便随手题了个影字,后来要把孟绮影的名字写入族谱,便依着影字取名为绮影,倒不曾想到孟绮影会在心里存了如此多的想法。
“父亲,无论如何您是我的父亲,不管您对我怎样,我都会尊敬您爱护您。虽然您没有经常过来看过我,但姨娘对我很好,从不曾苛待于我。杜嬷嬷说您当时是迫于无奈才会娶姨娘为侧妃,不过想来侧妃人选您也是经过细心考量的。”
“我会和姨娘好好相处,也会将宣弟当成亲弟弟来对待,只希望父王不要因为娘亲的去世而疏忽了眼前人,斯人已逝生者长矣,娘亲一定也不希望父王过得不好。”
“天晚了,父王早些歇息吧。”
孟绮影又弯腰行了一礼,才准备退下。
“影儿,我……我不曾想过要你去死,也从不曾想你过得不好。”
孟碣看着那个消瘦单薄的小小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孟绮影抬头与书桌后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看到了他脸上的犹豫和悲伤,突然就觉得这些年她似乎把这个男人想的太过狭隘了。
“多谢父王,这就够了。女儿告退了。”
孟绮影出了书房又与孟彦道了谢,才带着月琴回了扶星阁。
后来孟绮影听月琴说起才知道,那天晚上,孟碣在书房一直待到天亮才出来,从书房出来之后便直接出了府去,又是数日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