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左侧卧着,一动不动,屏气以待。
距她的脸一尺有余的地儿,一张硕大的虎脸呲牙咧嘴,右侧卧着,跟她头对着头,脸对着脸,刚刚那股腥臭的温热气息料想是从这大张的虎口中喷出的。二小姐长这么大,虽基本天天在涎溪游荡,却从来没见过真的狼涎,此刻,她终于得了机会,能够近距离观察虎涎了。那大开的虎口呲着,四颗尖亮的虎牙如四柄尖刀,在昏暗的山洞里反射出缕缕寒光。
这是打算一口咬死我,还是慢慢嚼着我吃啊?那不跟凌迟差不多吗?
二小姐快吓尿了,出于生存本能,仍然大气儿不敢出一丝儿。
等了约有一刻钟,那虎口仍然大张着,却丝毫没有要扑过来的样子,二小姐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儿了。
这……嘴不酸吗?
而且,一阵阵异响,有几分类似羊叫的嘶哑声音从她蜷着的腿部方向传来。
二小姐大着胆子,眼珠往那处一瞟,这一瞟不要紧,她貌似看到了一个黑黄相间的绒球,正在这大虫腹部耸动着。
难道,这是只,母老虎?这是它孩子?俺滴娘嗳,为啥偏偏遇上只母老虎?还是只奶孩子的母老虎?这位虎大婶儿啊,我人小肉柴,实在不够您和您儿子塞牙缝儿的啊!
二小姐浑身收更紧了,眼睛慢慢合上了,心里在默默向各路神佛祈祷着。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依然毫无动静,那股扑面而来的温热腥臭气息似乎也渐渐减弱了。她大着胆子慢慢睁开一只眼,然后缓缓睁开另一只眼睛,此刻山洞外面天光已经微微透进来了,反射在幽深的洞壁上,然后四散在昏暗的洞穴里,点点碎光照在那侧卧的虎身上,它静静的躺着,似毫无喘息迹象。
死了?
二小姐往洞壁缓缓挪了半分,半边身子已经麻了,那虎依然一动不动,二小姐继续挪啊挪啊,那虎持续一动不动。
果然是死了。
二小姐大舒一口气,坐了起来,背上一片湿答答的冷汗,瞬间虚脱。
俺滴老天爷啊,不带这么吓人的!二小姐心跳如擂鼓,还不忘吐槽。
吐槽完后,她手脚并用,一个翻滚,翻过了那差点吓掉她魂儿的死大虫身侧,咕噜噜转了几个圈,滚到了那大虫背后。那大虫背后,一条纵贯刀伤,从颈部到尾部,却不见半滴血渍,想必这大虫生前被什么利刃活活劈了这一刀才致命的吧?也难为它竟然能撑回来?这一路估计血也洒没了,是拼着命来见它孩子最后一眼的吧?二小姐看了一眼被那母虎侧卧护在岩壁一侧的绒球,心下一阵不忍。
那小虎崽儿只如猫一般大小,耳朵还软软的垂在脑瓜两侧,此刻正闭着眼睛使劲吸吮着母奶,两只前爪软软的踩着奶,好一副享受的姿态,似乎浑然不知母亲已死。
万物皆有灵,何况身为母?二小姐看着眼前这未满月的虎崽子,一阵阵心酸,你将来可怎么办啊?
她忍不住探过头去伸手摸了摸那使出全身力气踩奶的小虎头,毛绒绒的触感,好像阿福,她鼻子一酸,眼泪“唰——”的一下,滴落在小虎那黄黑相间的绒毛里。那小虎顿了一顿,松开忙个不停的嘴,缓缓睁开眼,仰起了头,眼中蓝膜尚未褪去,一脸的懵懂。
她摸了摸身体尚有几分温软的母虎尸身,抱起了它身侧那只虎崽,将它紧紧搂在了怀中。虎崽温温热热的,不安分的小脑袋在她怀里钻啊钻的,她安抚的摸着它,对它说,
“可怜的孩子,你娘不在了,我娘也不在了,以后,咱们相依为命吧?”那小虎似乎能听懂一般,“嗳——嗳——”叫了两声,好似小羊。这母虎将她叫醒,是不是也是希望她能救救它的孩子?
这么想着,她抱起小虎,将小虎的两只前爪擎着,向那母虎拜了三拜,然后转身,抱着那软软的虎崽儿离开了。小虎似乎感觉到她要把它带离母亲身边,不安分的开始乱动,想要从她身上挣扎下来,二小姐用力将它箍在怀中,全然不顾这幼崽低哑的嘶吼,拄着拐棍儿,瘸悠悠的出了昏暗的山洞。
不要回头,不能回头,一旦回头你就离不开了,而一旦离不开了,你就只剩下,一个死了。
这就是生存!
你的母亲也希望你活下去的吧?
二小姐就这样抱着一路哭闹不休的虎崽继续在山林里穿行,直到夜里。
那轮明月仍然如圆盘一般,照射着大地。
行了一天,那小虎仿佛也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它就这样软软趴在她怀里睡过去了,“我就叫你阿福吧?行吗?”二小姐爱怜的看着怀里小虎的睡颜,轻轻笑了起来。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月下的行者有点甜。
此后,二小姐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春日渐盛,二小姐终于在草皮树根之外又添了新的口粮——野菜。每日里,她总能沿路挖到许许多多的荠菜和马齿苋,顿顿都吃得饱饱的,就是可怜了这老虎阿福,作为一只标准的肉食动物,却天天被二小姐摁着头吃这些苦溜溜的野菜,如果老虎会说话,它想对二小姐说的第一句话大概就是:我要吃肉!
当然二小姐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虽然她仍然在山林里蹒跚穿行,但是因为“拖家带口”,每路过一个比较大的市镇时,她都会下山,准备去讨点钱粮,买根鸡腿,犒劳下这只五色大陆上绝无仅有的“素食老虎”。
然而,一直西行半个多月,整个威州府地界的所有市镇都跟那威城一般,人烟稀少的荒凉,市镇皆死气沉沉。一开始,二小姐还有些避讳,等经过一个两个三个市镇后,她终于大着胆子,开始领着老虎阿福满市镇溜达找吃的,她此刻,恍如这一座座危城的“王”。
而老虎阿福亦不负众望,每每都能从废弃的荒城里找到一些米粮行,淘些存粮谷米。每到此时,一人一虎都如打劫一般狠狠吃个够本,然后背上一包袱,开溜大吉。那本来营养不良的羸弱小虎也在荒城的滋养中渐渐长大,一个月后,已经不需要二小姐每天抱在怀里,反而长得如大黄一般大小了,两只毛绒绒的耳朵直竖着,一双澄黄色的眼睛滴溜溜的瞪着,蓝膜已完全褪去,是很精神的一个男孩子,二小姐很欣慰,自家“儿子”真给自己长脸。
三月春日正当时,一瘸一拐走走停停的二小姐领着她的宝贝老虎,终于走出了威州界,行至青州。走出那那荒凉的大平原后,人烟又渐生,她只好带着老虎阿福又回到了山林中,每日里找个山洞安顿下阿福,她自己白天下山讨饭,夜里回到山上与阿福汇合,此刻距离齐州府,尚余半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