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下个月业绩还上不去,你们就可以通通回家养老去了!”
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午时经理的咆哮还回荡在耳边。走在路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的霓虹灯在肆虐地闪烁,它们才是这座城市里真正的主人。夜女郎的短裙被漂亮的跑车带来的那阵风一溜烟地掀了起来,灯光照亮了她那娇嗔的脸庞。静下来的时候,还能清晰地听到一双双高跟鞋扣响地板的声音。一群十几岁的少年骑着车像这九月份的晚风一样,从我身旁过去,留下一阵欢乐的笑声,而这样的夜晚,十六岁的我,都一一经历过。
我叫郭小小,是的,让大家失望了,没有像传说中各种言情偶像剧女主角的名字一样动听。也正是名字过于普通,所以当它出现在座位表上出现的时候,老师自然不会过度关注,她们更想先了解那些取了个好听名字的姑娘本人是不是也像她们的名字一样漂亮。这才让我得以保卒余年,在高中三年时间里,少了许多被提名的麻烦。
2010年6月份,我还没和初中时喜欢的男生牵上手,就稀里糊涂地毕业了。在家里当了两天的老佛爷后,我妈看着我无所事事地觉得心烦,下了道圣旨,贬我出宫。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我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而这所谓的早出晚归,无非是八点钟吃完早餐,到街上游荡,到了饭点就自觉回家吃饭,然后又圆润地滚出我妈的视线。
熬到八月底,学校发通知说让我们提前一周到校军训,我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收拾行李,准备迎接我策马奔腾的新生活。
去学校那天,我妈将行李箱交给我的时候,我看出来她眼里泛着泪光,于是安慰道:
“妈,你放心好啦,我以后周末一有时间就回家······”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等了这么久你才开学,以后你就在学校好好待着,有时间也别瞎往家里头跑,省得我还得天天在家操心你。”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不是我爸妈亲生的呢?或者说,我可能是某个豪门千金,儿时不小心走失后刚巧被现在的父母捡到收养而已。
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笑,所以当我每次路过报刊亭时,格外留意报纸上的寻人启事。
几年后,当我亲爱的弟弟也上了高中,我妈对他说出同样的话时,我意识到那部叫做“公主小妹”的电视剧,居然荼毒了我这么多年。后来,我再也没有到报刊亭里蹭过报纸。
有一次,报刊亭的老板见到我,把我叫停下来,一脸八卦地问我:
“小小,你们家走失的小孩儿找到了?”
我说:“呸呸呸,大爷你真乌鸦嘴,我们家哪儿有小孩走丢?我弟弟还好好地待在家里头呢!”
那大爷贼心不死:“我这不是看你好长时间没来看报纸了嘛!不是,那你家没丢孩子你还每次都来看寻人启示干什么?”
我心想这大爷真事儿,但被他这么一问又觉得心虚,不知道怎么说,于是随口搪塞了一句:“我就想关心一下社会动态不给啊?”随后便匆匆离开了。
我心里突然有种挫败感,觉得自己偷偷藏在心里头多年的秘密一下子被发现了。后来我跟猪爷说起这件事时,他一边笑我,一边拍着我脑袋说我那不是挫败感,而是做贼心虚。
我对去高中报到那天的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甚至是对2010年的大部分事情都记不清了,但我觉得那应该算是很重要的一年,所以我上网查阅了一些关于10年发生的大事,让那一年显得有些充满回忆的仪式感。
2010年,上海世界博览会成功举行;海协会与海基会在重庆签署了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党的十七届五中全会谋划“十二五”发展蓝图;第十六届亚洲残运会在广州顺利举行······那一年,刘翔还没有退役,莫言还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我们那个省份的高考试卷用的还是全国一卷,还有就是,那年学校新种下了几棵木棉树,看着光秃秃的,却在我们考完高考的那个月里,开了满树的木棉花。
虽然对很多事情都没有印象了,但是我认识猪爷就是在去学校报到那天,这一点我却记得格外清楚。
“新入学的同学,请先来这里报到,然后领取你们的军训服。”
看着校门口那拿着大喇叭拉着嗓子喊话的人,让我想起了街道上那个整日蹬着三轮车收废旧的大爷。没想到在入学第一天能听到这么亲切的叫喊,于是我噗哧一声没忍住的笑了出来。
也许是我笑得太大声了,那喊话的人朝这边看过来,使劲地叫嚷:“同学,说你呢,新入学的吧,赶紧过来报到。”
就这样,猪爷成了我高中里第一个认识的人。
噢,忘了介绍,刚刚那位扯着嗓子喊话的大哥就是猪爷。猪爷姓朱名学理,是个身高一米七五的糙汉子,踏踏实实的新生,长得肥头大耳,但是油腻腻的脸上又带着一丝丝虚假的憨厚,所以我们不客气地称他猪爷,他也欣然接受了。
为着能在老师面前留个好印象,这哥们自告奋勇地揽下了招待新生的费力活,结果迎新站却活生生被他喊出了垃圾回收站的既视感。
猪爷是个热心肠的主,带领我登记完手续之后,死气白咧的拉着我逛了大半圈校园,说是要带我感受一下这浓厚的学习氛围。
哪怕是很多年之后,我也忘不了当时想拿块板砖一把砸死他的冲动。
在三十多度的太阳底下,我拖着满满当当的行李箱跟着他晃悠了半个多小时。其实我们学校并不大,但是猪爷非拉着我逛遍了每一个角落,还顺便到小花园里把他认识的、不认识的花花草草都给我介绍了一遍。如果我当时知道迎新站离女生宿舍只有三分钟不到的路程,我一定会狠心拒绝猪爷的盛情引导,然后拉着行李开开心心冲向我的新生活。
当我到达宿舍楼下,红军长征结束时的喜悦油然而生。
我拉着猪爷的手,咬牙切齿的说,“亲爱的同志,党和国家会一辈子记得你今天的壮举。”
“那有空请我吃饭吧,感谢我的话不用说了,要是以身相许勉强接受……”
没等他念叨完,我拉着行李想偷偷离开。一只刚刚擦过那张油脸的胖手突然紧紧拉着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猪爷眯着眼,脸上的肉一个劲儿地抖动,谄媚的笑着,“妹子,你还没跟我说你叫啥名字呢?“
我这才想起来,还没同他做过自我介绍呢。
“我叫郭小小,郭富城的郭,大小的小。”
说罢,我腾出右手向他伸去。
他突然站得笔直,捋了捋头发,又将手放到衣服上蹭了几蹭,然后过来握着我的手,一本正经地说“你好郭小小同学,我叫朱学理,我爸妈当年都是理科生,所以他们就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但是我将来是立志学文的。我虽然长得着急,但是年纪上也算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将来还会是祖国的栋梁,以后有需要就来找我,我在七班。”
炙热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静静地洒在猪爷脸上,额际微卷的头发,发福的身材,却突然让我觉得,他高大了不少。看着我们紧握着的双手,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像极了两个国家领导人之间会晤的握手姿态。
这或许就是每个人的十六岁吧,不一样的十六岁,但都会遇到一个人,迎着光站在太阳里,能让你突然间觉得,他可能日后会在你的生活中充当相当重要的角色,而那个年纪里有一些人的遇见,无关爱情。
打开宿舍门,看到里头已经有个姑娘在忙活着了,似乎是一下子看到有人进来,让她变得很不自然,顿时气氛尴尬了起来。
“嗨,你好!我叫郭小小,很高兴认识你。对了,你是刚到吗?”我想起了出门前老妈说过,脸皮厚才混得到饭吃。于是我本着能有饭吃的念头向姑娘伸出了友谊的小手,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姑娘倒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到了,红着小脸蛋跟我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宁静,也是刚到的,就比你早一会儿进的宿舍楼。”
我看着她霎时间红完的小脸蛋,心想这姑娘可真腼腆,不自觉的看呆了。
后来,我总结出来开学时候得到的三个经验,比如,脸皮厚是不一定有饭吃的,因为在后来跟宁静同寝的几年时间里,吃饭付钱的人总是我,没带钱包的人总是她。比如,很多时候,靠名字去了解一个人是多么不理智的想法,因为只有开学第一眼见到的宁静,才对得起她的名字。还比如,脸蛋红了不一定是因为害羞,还有可能是天气热给闷红的,当然关于最后这一点,是宁静后来自己告诉我的。
你好,我叫郭小小!你好,我叫某某某!这是不是每个人十六岁时候的开场白呢?
十六岁的你,明媚如昨,那年校园红旗飘飘,书声琅琅,坐在你旁边的少年,面笑如黡,熬夜,高考,逃课,早已远去,但那些经历过的感觉,像刻在骨子里,拔不出的肉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