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城外。
土地在发出规律的震颤。
逍遥知道，那是秦军铁蹄的撼动。蒙恬的人马到临淄城下，最多不过半个时辰。
“主子，东西两面的城防已经布置好了，随时待命。”平安来报。
“知道了。”逍遥说着，却好像心不在焉。
“主子……”
“有话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叽叽歪歪……”
“……”
“你不会想跟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吧？”逍遥反问。
平安一时语塞。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平安，你跟着我多久了？”
“……十二年……”
“十二年了啊……”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平安……我百里家世代忠良，每一个男儿都是战死沙场的……就算没办法改变什么……就算马革裹尸……我也半步都不会退让……”
“……属下，愿为主子尽忠！”平安俯首抱拳，单膝跪地。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你去完成。你要记得，非常非常重要，比我的生死还重要……”
“……”
半晌后，逍遥隐约听到了几里外的厮杀声——敌方人多势众，齐军苦苦支撑，早已落了下风。而临淄的守卫军，此刻，都已经在他身后了。
马蹄在城门外肉眼看得见的地方止住了，临淄的守军，一个个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弟兄们——”利剑出鞘，逍遥转过身来，向着身后所有的守军喊道——
“我们是大齐的子民，我们的身后，是临淄的父老乡亲，是我们的兄弟姐妹——现在秦国人欺负到我们家门口了！你们说，要怎么办？”
“杀——杀——杀——”呼声震天。
“说的好！今日，我百里逍遥，以上将军的名义起誓，人在，城在——绝不让任何一个秦兵踏进临淄半步！”
“齐军必胜——杀——”又一阵呼喊，决绝又充满气势，这让地方将领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来。
一人一马单枪来到阵前：“百里将军——吾乃蒙恬将军坐下右副指挥使张岑，奉命前来传话——你齐国早已强弩之末，不妨举国投降，也好免去百姓兵戎之苦——”
逍遥不去回应，只足尖一点，从地上踏起，飞身上前，顺着力道将剑刺了出去，对方来不及闪躲，被挑翻在马下，逍遥眼疾手快又是翻身一个跟斗挥剑直直劈了下去——
一瞬间血花四溅，来者的头颅滚落到十丈远处——两方皆哗然。
“好！”片刻之后，临淄的守军中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喝彩。
逍遥举起长剑，殷红的血水顺着寒光闪闪的剑刃往下流淌，浸湿了他的右手：“兄弟们，为了临淄——为了亲人——杀——！！！”
千军万马之中，逍遥就这样冲了出去。
秦军没有料到变故如此之快，赶忙组织人手进行反击，另一个带头人慌乱喊道：“齐国欺人太甚，上啊——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城门外，升腾起一阵血雾。
康成宫。
齐王成静静地坐在大殿上。
“王上——南门守军来报——平安已经带着郡主出城了——”
“……那就好……”
“王上……”方正犹犹豫豫，不太敢说。
“……还有什么事吗？”
“……秦军已经从西面攻过来了……百里将军正在与其开战……”
“……方正，你觉得，孤是不是一个明君？”
“……自然是。您勤勉躬亲，戒骄戒奢，爱民如子……”
“……爱民如子吗？”齐王成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出殿门。
天空很广袤，以至于西北面的战火狼烟，飘上天就消散了。这一日的阳光很明朗，让他想起了王子衿的笑……
“将军小心！”一个士兵帮逍遥挡下一刀，逍遥反手一剑刺穿了袭击者的胸膛，却也看着救他的士兵直直栽倒下去。
来不及悲伤，甚至来不及过多反应，两三个秦军又朝他这边围攻过来，他只能再次抵挡、找出死角、进行反杀。一轮、两轮、三轮……
身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每一轮围攻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半晌之后，逍遥几乎是在麻木地进行防御和攻击……
“两百八十四！”逍遥踢掉尸体，拔出剑来。
“两百八十五！”逍遥双手持剑，向斜上方挥去，又削掉一个脑袋。
“两百八十六！”
“……”
“三百！”逍遥感觉到力气正在一点点被剥离开自己的身体，他只能一个个数着被他杀死的秦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坚持着继续挥动手中甚至有点发钝的剑。
一旦停下来，他只有被杀死。
“……”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逍遥都已经不记得自己数到第几个了。他是在没有力气了，略微停下来稍作整顿，发现身边，只剩下秦军。
空荡荡的土地上，秦军围成一个圈，慢慢向他缩小……
“啊——————”逍遥的这一声嘶吼，把秦军们吓退了几米。
“来啊！——都给我来啊！——老子是百里逍遥！！！————”
他再一次握紧剑柄，冲进人群……
天色在一点点变暗。
逍遥以剑支撑，直直地跪在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战甲，从里，到外，大大小小三十几个伤口还在不停地渗出鲜血。
然而再没有一个秦军敢上前，逍遥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眼前十几个双腿发抖的秦兵。
如他所言，没有人踏进临淄半步。
可是他站不起来了。
他舔了舔嘴唇，口中满是腥甜。
他不再去注视那几个胆小的秦兵，而是扯开碎裂的衣甲，从怀中颤颤巍巍掏出，一根簪子。
这是阿成大婚那天，他在巧云阁的梳妆盒里找到的。
是很多年前，他亲手雕刻送给王子衿的礼物。
纯净的翡翠玉，躺在满是鲜红的手掌上，荧荧发着绿光。
“吱呀——”他听到了城门打开的声音。
他听到有人高呼：“齐王已在宫殿自焚，齐国举国投降，希望秦军放过城内无辜百姓——”
他听到秦军的欢呼，听到火焰燃烧的声响，听到远处山林泉水，听到夜幕下自在穿行的风声……
他慢慢攥紧了手心。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嗒——嗒——”
他听到鲜血落在簪尾牡丹上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