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平芜尽处是春山
逐枫听到这里，就是拍了一下张廷玉，嘻嘻一笑。转而忍不住插嘴道：“老先生，如果立战功，有政绩的戴上红顶子叫正红，那么血红又是怎么来的？”
逐枫这样的美人，哪个男子不多瞧几眼啊，老者身边的目光就聚集到逐枫身上了，可那个老人只是瞟了逐枫一眼，缕一缕胡子：“这位姑娘啊，殊不知，这可大不一样了，打一个比方，像前几年吴军门奉旨剿灭海盗，其实水匪不过三十来人，可咱们这位军门一下子就杀了八百多，凭人头报功，硬是用百姓的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皇上是高坐乾清宫，眼睛看到的和耳朵听到的都是那些大臣想让他看和听的，自然是高高兴兴的封了吴军门的官了。”
康熙听了就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位老者见识深远，是一个人才。忧的是自己不能真正了解百姓的生活情况。老人品了一口茶接着说：“还有喜红，那是碰上了巧事的，比如哪位王爷家里生了小世子，哪位大官员娶了小老婆，让你赶上了，送一份厚礼，还得送的是时候，又对了那些人的缘法和喜好。也就能混一个红顶子了。这里面最惨的是老红啊，一辈子是规规矩矩，吃力不讨好的，苦熬硬撑，到了两鬓斑白的时候，也能得一个红顶子戴上。”
这一番议论，大家听的是津津有味，旁边人插嘴道：“您老看，像咱们这位丰大帅，他的顶子又该叫什么呢？”
逐枫悄悄问：“叔叔，这个丰大帅是什么人啊？”
“他是现任河防总督，名叫丰升运，正二品的红顶子，上任还不到一年，我倒要听听，他在百姓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人物。”康熙也是悄悄的回答逐枫。
老者又是笑着开言了：“哼，他呀，为了当这个河督，去求了十四爷，你们知道谁是十四爷？就是当今皇上的第十四个儿子，爱新觉罗胤祯，别看十四爷今年才17岁，可是他认为17岁的少年，正是年轻气盛啊，正是风华正茂呢，他下了血本给十四爷送去了一群江南的美人，可十四爷却是正直的很，毫不犹豫的推脱了，他又往九爷府里送，九爷就是皇上的第九个儿子，爱新觉罗胤禟，他来者不拒啊，自然打通了关节，收下了那号称七仙女的七位美人。然后呢，他又去求了吏部的邱尚书，嘿嘿，这个邱尚书，有一个毛病，就是喜爱男宠，丰升运就买了十几个漂亮俊美的男孩，送到门上，后来，他的夫人，又拜了一位大学士当干爹。之后丰升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自己的小老婆也给赔了进去，送给了十爷，这个十爷啊，就是皇上第十个儿子，爱新觉罗胤誐。你算算，这费了多少的苦心，又该叫什么红呢？”
他了解的这些内幕让康熙也是一怔，低声恨恨道：“胤禟，胤誐，这两个家伙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而逐枫则是咧嘴笑道：“回去后，好好编排他们一通才好呢。”
而老者身边的一个胖子听到这里，早就按耐不住的捶着桌子大笑：“方兄啊，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咱们丰大帅这个顶子，应该叫做肉红。”
此言一出，不光是这几个人，整个茶馆全都哄堂大笑，康熙也是忍不住的翻了茶碗。突然，从一张茶桌前站出了个中年汉子。他横眉怒目，走了过来：“请问这位老先生，尊姓大名？”
“鄙人横不改名，竖不改姓，方苞是也，素昧平生，敢问有何见解？”
“原来他就是桐城派的大儒方苞啊，没想到是这样其貌不扬，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张廷玉正轻声念叨，那个中年男子就道：“哦，原来是方老先生，您还有这几位，请移驾，跟我走吧。”
“你是谁，干什么？”那个胖子叫嚣道。
“哼，实不相瞒，在下是丰大帅手下的差人，在这里听候多时了，刚才你们说丰大帅是肉红顶子，就请你们当面禀告丰大帅可好？我知道方苞先生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学者，不敢怠慢，您请吧。”
众人见惊动了官府的人，不由得都慌张起来，茶楼里许多胆小的人，已经站起来准备走了，而方苞呢，却是气定神闲的抿了一口茶道：“这位官差，你也太草率了，我怎么记得，如果要拿人，可是要有官府的传票的，丰大帅管的可是河务，八竿子打不着嘛！”
“嘿，告诉你，大帅正在河岸上等候接驾呢，别说是这里的县官，府衙，就是道台和巡抚，也是任凭差遣的。”
康熙正听着来劲呢，冷不防半道插出一杠子来，就是把脸一沉。张廷玉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怕皇上发作起来，不好收场，就要起身干预。逐枫赶紧是把他拉了回来，摇摇头示意不必。这是，那个官差冲门外叫嚷道：“来人啊，把这几个犯上作乱的奸贼给我拿下了。”
门外是冲进来几个魁梧的大汉，手提腰刀，就要动手。茶馆老板想上前劝解，被那个男子推到一旁：“我们可是戈什哈，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儿没事儿的人，通通给我出去。”
出去？笑话，这位戈什哈，凭你是谁，在这儿可当真是有几个惹不起的人，话说这当今皇上，是你惹得起的吗？自然是不听他的，就是那位方苞先生，都是微微一笑，稳稳坐在那里呢：“你们大呼小叫什么呀？你听听看，这鼓乐之声，由远及近，想必是皇上乘坐的龙舟过来了呢。你若是硬要拿我，等到龙舟一到，我就放开嗓子喊冤，那个时侯，就正好伙同你们的丰大帅，一块儿到皇上面前评评理去！让皇上看看，他丰大帅的顶子，究竟是不是肉红。”
刘铁成听了，呵呵一笑：“主子别说，他这个丑八怪，点子倒是鬼精的。”
那个戈什哈就是听愣住了，是啊，若是他那么一喊，惊动了圣驾不说，我们丰大帅可是吃罪不起的，可是又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他当然是不甘心的：“把茶馆的门给我封上了，这个店我包，茶钱我付，不许人进出，等到皇上的龙舟过去了，咱们再计较。”
方苞是开怀大笑起来：“你真是出了一个好主意啊，倒是把我们的茶钱也省了，待会儿，皇上的龙舟从窗下经过的时候，一定是人山人海，我们就趁着那个时候，堂堂正正的走人，你又奈何我得？你若是敢拦住我，那再好不过了，咱们手拉手的到御前去，没准啊，皇上的侍卫还把你当做强盗给拿了呢。”
那个戈什哈一听就是为难了，看来今个儿是不能拦住他们了，还是赶快立刻这是非之地吧，等到日后碰上了再算总账。他想到这儿就转身往外走。逐枫是柔媚的言道：“兄台走了，茶钱可谁来付呢？”轻盈的一笑，刘铁成心领神会，向前跨出一步，一把拦住他。那个戈什哈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一个貌若天仙的标致少女，拦住他的却是一个怒气冲冲的大个子，看来又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这里也不是打架的地方，现在也不是打架的时候啊，只好乖乖的掏出一锭银子来，随后就飞快的跑走了，茶馆上下无不是抚掌大笑。康熙也是笑得满面春风，他是道：“以往出来，可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这样解气的。”
那方苞来到康熙面前，略一拱手：“这位兄台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啊，不知道这位丰大帅的厉害，我劝各位还是趁着御舟还没有过去，赶快离去吧，免得惹祸上身啊。”
逐枫是代替康熙回答：“多谢老人家关照了，你的话很有意思，我叔叔和我都听得意犹未尽呢，不妨同去驿馆畅谈如何？至于那丰大帅嘛，大可不必怕他，这山东，安徽的巡抚，与我们家都是有些交情的，就是您刚才讲的九，十，十四阿哥，与我们也有些缘法的，他丰大帅奈何我们不得！”
方苞是略一沉思，看这样的架势，听这样的口气，这恐怕也不是等闲之辈哦，单是这个小姑娘，美貌如花，又是落落大方，聪慧过人，更不要说她的这位叔叔了，恐怕是一位退休闲居的大官。
想到这里，也就点头答应了：“所谓恭敬不如从命，在下可要讨饶了。”
康熙是起身拉住方苞的手，谈笑着出去了，逐枫紧随在身边，刘铁成则是跟在身后，张廷玉紧跑几步，到前头安置了。
几个人来到驿馆，驿丞早就迎接出来了。刚才张廷玉告诉他说又一位京城来的什么“东宫洗马”带着随从要住在这里。
“洗马”本来是朝廷的一个六品官，专门掌握书籍史册的，可是这个驿丞却以为是给马洗澡的呢，很是稀奇，不过既然是京城来的，就要好生的侍候着，所以，他一见康熙就是拱手行礼了：“小的给也请安了，爷来的真巧啊，因为皇上今日从这里过，丰大帅怕皇上要住，让小的把这驿馆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了，可是刚才听说皇上是连面都没露，丰大帅和大小官员在岸上白白等了大半天，我这驿馆也全都空下了，您就住上房吧。”
康熙是微笑着点了头，逐枫则从康熙的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给了他：“全当是打酒吃去吧。”
“哟，这位姑娘当真是仙女下凡啊，小的做梦都不敢梦见这样漂亮的姑娘啊，姑娘可是要另外住一间房？”
“不必，前头那位是我叔叔，你且去招待吧。”便紧跟一步上去了。
进了上房，方苞问：“讨饶了，敢问先生贵姓，台普？”
逐枫见康熙思索，自己就回答道：“我们本家姓王，我叔叔叫王上白，我叫逐枫，这位是张先生，那位是刘成。”
康熙一愣，略一思索就明白了，王上白，王上白，不就是个皇字吗？方苞也是匪夷所思：“难道他是？”刚要询问，那个驿丞就上来置酒席了：“洗马老爷啊，您的这个差事，小人没有听说过，不知道您在皇宫里，每天管几匹马，每天要洗几匹呢？”
众人知情的都是笑起来，康熙道：“我告诉你，我管着24匹马，高兴了就都拉出来洗，不高兴了，任凭它们踢打乱咬，我都不看一眼。”
驿丞听了是直瞪眼：“这差事真好！”而方苞又是一惊：“24匹？难道我碰见的是，皇上？”
康熙也是看出了方苞的神情，面前的老者虽然面向丑陋，但是天资聪颖，若是再说“洗马”，恐怕会被他识破的，赶紧是叫来张廷玉和逐枫，四个人一起谈天，这才是岔开了话题。刘铁成是忠实的守在门外，一丝不苟。
逐枫多数是在旁边静静听着，给康熙斟酒，而那三个人则是一边吃，一边谈，远自古代的圣贤，近到当朝的朝政。上至星辰日月，下至民间风俗。简直就是随便瞎侃，逐枫自然知道，张廷玉也是洞明了：康熙这是在考察方苞的学问。别说，这方苞当真是博古通今，思维缜密周全。对于一些朝政甚至见解精辟独到。
逐枫一面是劝康熙少饮酒，一面是轻声道：“这位博学鸿儒的方苞先生，比起高士奇来，都是有过之无不及，若不是年岁大了，必可为圣上所用。”
康熙是心知肚明，表面上却是嗔怒：“连酒也不能多喝？这谈起天来还有什么兴致？”
“您没看到，我每一杯都是倒一半的，若是满杯的喝下去，您早就醉了。”看这样没大没小的样子，方苞也不大相信他是皇上了，只是，他也绝对不像一个东宫洗马啊，是谁呢？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就是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驿丞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几位实在对不起，这上房您不能住了。”
康熙兴味顿时索然：“怎么了？”
“回爷的话，丰大帅今个儿没有见到皇上，可是皇上的龙舟却没有开走，所以大帅要在这里住，小的才回了大帅一句，他就打了我一个嘴巴，还骂我有眼无珠，连洗马和大帅哪个大小都不懂了，小人不敢和大帅犟嘴，只得求爷搬到厢房去吧。”
逐枫可是不依了，刚要上前理论，被康熙拦下了：“丫头啊，不必和他计较了，咱们这个六品官让一让他那个二品官也是应当的，走，咱们到厢房去，接着聊，今晚啊，我要和方苞先生彻夜长谈呢。”
康熙随着驿丞从上房出来，搬到厢房去，逐枫知道情况有变，赶紧是给张廷玉使了个眼色，张廷玉赶紧闪身出了驿馆。果然康熙他们从院子里经过的时候，就被刚才那个在茶馆里的戈什哈给看见了。当康熙他们进了房，他就来到丰升运耳边道：“大帅，就是这几个人，那个丑八怪骂你是肉红顶子，那个大个子的男子也不是个好东西，那个长的如花似玉的小美人，是和大个子一伙儿的，咱们这可是一箭双雕啊。”
丰升运一看逐枫，阴沉的一笑，便走到厢房门口：“房中贵客可否出来让我一见啊。”说着就是要往里闯，不妨在门口被刘铁成给拦住了：“丰升运，你太放肆了！”丰升运一怔：“我可是当朝二品大员，你是何人，胆敢拦我？”几十名的戈什哈依言冲上来和刘铁成厮打起来。丰升运趁机走进厢房，看到逐枫，就是要伸手往怀里拉，不妨逐枫抽出马鞭子，狠狠的给了他一下，他正要骂，逐枫二话不说，从腰间拿出金牌令箭，瞪了他一眼，高举起来：“圣驾在此，何人胆敢放肆。”这一声虽然不高，却是让丰升运一惊，就给逐枫抽趴下了。方苞是惊呆了，半响不语。
厢房外是一阵的马蹄声响，十四阿哥和张廷玉是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御前侍卫进来了。胤祯道：“把贼人通通给我拿下了。”便是下了马来到康熙面前：“皇阿玛，儿臣护驾来迟了，请皇阿玛责罚。”康熙掸了掸衣服，让他起来，他就道：“几位哥哥都赶过来了，就在外头候着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