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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河泪 游卒逢奇遇

话说正是大清同治三年暮春时分,火烧圆明园的烽烟还弥漫在帝京上空,从承德避暑山庄归来的同治皇帝在恭亲王奕?和慈安、慈禧两宫太后的扶持下刚刚坐稳皇位,一场来自南方的战争正在牵动着帝国的神经。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虎踞龙盘的六朝古都南京,此刻正经历着一场生死浩劫,城内,断水绝粮已久;城外,江南江北两座大营正步步紧逼,若非饿的发狂的江淮饥民,万不会穿梭其间。一位青衣少年,脸方鼻阔,斯文白净,他却不似饥民一般浩浩荡荡略城而过,反倒在天京郊外逡巡徘徊,甚是诡异。

这日天已过午,人也走得四散,偶有脚力不胜者,也都寻了周遭古刹处避阴,这青衣少年,却似平日一般,信步而走,时而打量周围几眼,又继而向前。“啊”的一声,他自觉背部一阵剧痛,旋即仆到在地,竟不自禁的大喊了出来。稍作镇定,他扭头看处,只见两个癞头情形的莽汉手执皮鞭,一个青筋暴出,目露凶光,一个平和许多,嘴角上扬,格格坏笑。再细看处,两人头戴斗笠,身披青褂,胸前是个大大的“勇”字。这少年心中一激,继而镇定,想是连日苦战,这两绿营兵便是探路的探子。满清病制与前朝不同,初时满人做兵,乃为八旗,也一度威风凛凛,令人胆颤;何曾想短短几十载,堕落腐化,已不堪大用;及至捻军作乱,长毛兴起,短短数年,竟自广西转战十数省,一路凯旋,覆手间便被占了南京。远在承德避暑山庄的咸丰皇帝竟病急投医,准许汉人自办团练,满清立国百余年来尚属首例。此后,曾文正公的湘军、李文忠公的淮军、左文襄公的偏师转战南北,为满清立下赫赫功勋,此是后话,暂且不表。眼前二人,这是如此情形。

少年正欲翻身起地,那恶兵上来一脚踩中后背,口吐恶语:“小子,在此探头探脑,究竟有何心思,快快讲来。”这一踩甚是用力,那少年头脑空蒙,一时竟无言以对,舒缓良久,才喃喃道:“我本是来投奔父亲的,可曾想到了军营……”这个“营”字尚未脱口,少年就懊悔起来,此等大事,若轻易说了出去,怕是吉凶未卜,便当即变转口风,“峻峭山峰处,观主跟我说父亲已下山许久,正在郊外医治病患,诊治流民。”那两兵勇本就鄙苏的很,他这么随口一诌,便信以为真起来,旁的也就不再细究。那少年惊魂甫定,正欲拔腿就溜,可曾想才跨出半步,便听那恶兵叫道:“且慢走,你说的道观究竟是哪一处?”本就胡诌一番,被他这么突然问起,少年登时没了主意,心下默默一念,听说栖霞道观广布善道,香火鼎盛,而今也没旁的主意,就答了一声“栖霞道观”。那两蛮兵相视一笑,眼睛骨碌一转,竟是“嘿嘿”两声坏笑,其声之怖,真真教人不寒而栗。手执皮鞭那个朝前一指,喝道:“快快带我们前往。”少年心中一苦,却也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为今之念想,也就盼着自己少出点差错,别叫这两蛮兵识出破绽来。

六朝金粉地,最是见证过多少锦绣繁华,这一番兵连祸结,眼前望去,却是颓垣残壁、焦木枯村,少年显是不识路的,只好一路上打听查询,问的急啦,又怕这俩蛮兵识破面目,竟是左右作难,不好自处。那俩蛮兵自然也是听差点派,一路上只顾聊天闲娱,对少年逼得也不是很紧。行得久了,少年也知晓了几分,只听那个执鞭蛮兵管另一个叫“刘弟”,平和蛮兵管执鞭蛮兵一口一个“郎兄”,两人一路上谈天论地,一会讲“剿灭长毛后可否升官进爵”,一会聊“干完这笔差事捞得多少恩賞”,少年只盼早早脱身,一路上也不搭话,一路上怔怔走着。所幸路途顺畅,三人一前两后,日坠山头时分,已到了栖霞道观。

三人拜过管事,一路穿中堂,走偏殿,连跨三进,来到一处僻静院落处。少年便欲借故离开,两蛮兵不允,少年只得作罢,暂且忍耐片刻。少待片刻,一小道来迎道:“三位里屋少待,宗主马上便来。”少年毕竟见过世面的,如此修行清净处,竟有兵勇、匪帮这等人出入其中,想来定是非比寻常。这一思量,自己竟心生疑窦,非得借此良机探个究竟不可。原来,“宗主”一词,这时已广泛流传于江湖匪帮之中,你怎知,这一词竟是江湖匪帮对匪首的敬称。少年之惑便由此而来。

三人踱步进屋,堂内陈设尚俭,但屋高梁阔,正中央高悬一遍,上面手书“浩气长存”四字。待得片刻,只见一中年男子推门而入,口中连呼“诸位久等,抱歉”之类。少年抬眼看处,只见他赭色衣冠,面目儒雅,举手投足,张弛镇定,虽不敢妄加决断,料来定是江湖上有头面的大帮派。那两蛮兵见了来人,匆匆站起就是一拜,“不敢不敢”之语不约而同出于两人之口。少年见状,便也悠悠站起,跟着作了一躬。来者目光如炬,只见他脸色一沉,大喝道:“小兄弟可知规矩”,那少年不及反应,只觉一双厉目直刺心头,竟是不敢直视于他。正不知如何自处,只听得郎姓蛮兵道:“禀宗主,这小兄弟姓马名伯远,是新来的亲兵。”那来者接着便是“哈哈”几声大笑,连说自己“好”字。少年知那蛮兵乱讲,却见形势减缓,也顾不得辩驳,但求相安无事,心中忐忑也减了几分。

四人主宾坐定,来者一捋虎须,淡淡说道:“郭总兵此次提货甚急,可是有旁的计算?”那郎姓蛮兵道:“不瞒宗主,我等与长毛几番攻杀,物匮资乏,万望宗主详加筹划。”来者眼珠滴溜溜一转,嘿嘿笑道:“这一年来,长毛贼首李秀成骚扰不断,长江航运可是不便的紧,”他左右打量,目光正落在郎姓蛮兵身上,“不过,李总兵之差事,再难也是要办的。”俩蛮兵也不言语,只是呵呵应着。“这样吧,五斤还是有的,不过嘛,费用自然是需要的,就收五十斗白米吧。”那来者轻描淡写,俩蛮兵却哀求连连,那少年颇为意外,五十斗白米何至如此?三人翻来覆去,最后约定四十斗白米了事。临了,那来者唤一短褂男子进来,吩咐下去。

四人径出道观后门,一僻静处早备好一辆大车,收拾妥当,那郎姓蛮兵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塞给短褂男子。俩人数了几数,少年偷偷窥视一眼,虽不确切,少说也有万余两银子。三人驾车飞驰,径奔江南大营。略略过了两个时辰,天未及明,郎姓蛮兵勒住车马,将车马带至一破旧庭院内。蛮兵连喝数声,教那少年卸好货物,置于庭内。这庭院外表极破,院内陈设却是一应俱全,堂壁庭落,却是极好,想来此处原本大户人家院落,经年战祸,可怜败落了。

及至鸡鸣时分,三人方才收拾妥当,趁着些许晨光,三人策马飞奔。走得三十余里,只见一座大营环伺左右,少年默默念叨,此处定是江南大营无疑啦。那俩蛮兵拜见了总兵,领了赏钱,左右吃酒去啦。这少年从此唤做马伯远,日后诸般奇遇便由此开始,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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