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不断翻出浪花,石头也渐渐露了出来,随着绞架旁的人奋力拉动,水下之人的全力拖顶,终于这块石头被拉出水面,在石头的底下,还有三十人推动着。绞架旁的人丝毫没有松懈,仍是用力转动手柄,待把石头拉上半空时,数十条铁索已绷得笔直,那些人死死抱住绞架不敢松手,而这时岸边的纤夫已全力开动,拉动着船渐渐靠拢那艘巨舰。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连惊叫声也没了,余生等人也瞪大了眼睛,那石头高足有四丈,恐怕数十人都难以合抱,名副其实的“巨石”,难怪要出动这么大的阵仗。
过了片刻,十二艘船靠近了那艘巨舰,绞架旁的人吃力的,缓缓松开手,那块巨石被平稳地放在了舰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绞架旁的人立马松开了手,汗流浃背的他们,颤抖着双臂,靠在架子上喘着粗气。
拉纤的纤夫后背勒出了道道红印,然而悲苦的却是,他们的任务并没有完成,接下来他们还要给那巨舰拉纤,将这块巨石运往东京。
当然,并非只有他们这些人,朱勔还会沿路抽调人手,他们此行艰苦,自太湖进入运河,再由运河北上,进入黄河,然后一路东行,抵达东京汴梁,这一路上他们不知要受多少罪,能不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即将出发,那些纤夫的家人纷纷上前告别,相拥而泣,哭声一片,众人见了这等惨状,纷纷散去,有的掩面而泣。
余生叹道:“道君皇帝只顾自己享受,不知道他可曾见过这等场景。”
杨胜祖道:“见了又怎样,他心里要真有百姓,天下还会这个样子吗!”
袁溪也有所感,道:“我从前在少林寺,多少听进香的香客说过一些寺外的情况,可当我真正还俗出寺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民不聊生。”
杨胜祖仰天叹道:“大宋的江山,怕是时日无多了。”
余生知道他是将门之后,比起一般老百姓,杨胜祖的忧国忧民之心要浓烈很多,不过那又能怎样呢,这样的皇帝,这样的臣子,为之奈何?
正在感慨之时,宋妙真忽然说道:“你们看,那个人要干什么!”
众人随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码头徘徊着一人,余生仔细一瞧,叫道:“是吴怜,牡丹棚唱戏的吴怜!”
袁溪道:“不好,他好像要投湖!”余生来不及多想,一个翻身跃下高台,三人随后跃下,一起跑向码头。
余生高声喊道:“吴老板,何事想不开!”
吴怜见他跑来,跌足一叹,纵身跳进湖中,好在余生自小生在平江,土生土长的南方人,精通水性,他见吴怜跳下去后,马上脱去外衣,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按理说余生水性好,而码头边的水也不会太深,救上来一人本不费多大事,可是吴怜决心要死,在水中不断挣扎,害得余生也呛了几口水,袁溪见状从旁边拿起一根麻绳,一头扔向二人,余生一把抓过,另一只手用力搂住吴怜,袁溪力大,不过三五下,就将二人拽了上来。
上了岸,余生连咳几声,吴怜呛水较多,趴在一边不住地吐。
余生道:“吴老板,为何要轻生啊。”
吴怜泪水混着鼻涕流了满嘴,再由口中吐出,哭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好!”
袁溪道:“你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说出来我们好帮你。”
吴怜道:“帮我,你们帮不了我的,谁也帮不了我。”
余生道:“是不是和朱代有关?”
吴怜惨笑着,先摇头,又点头。
杨胜祖道:“朱代是谁?”
余生道:“是朱勔的侄子。”
吴怜坐在地下说道:“前几天,朱代托人告诉我,他说……他说那女人他已经玩腻了,可以还给我。”
余生道:“然后呢?”
吴怜道:“他说他有个条件,那就是让我女儿给他当妾,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接我女儿的同时,把秀英还给我。”
这里只有余生知道吴怜的事情,袁溪等人虽不知情,但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袁溪道:“这不是强抢民女吗!”
吴怜脸色苍白,道:“倒也不算抢,他说会给我一些钱……可那又怎样,我女儿跟了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杨胜祖道:“所以你觉得活不下去了,就想死是吗?”
吴怜捶胸顿足,道:“我能怎么办,朱家势力多大还用我说吗,与其整天担惊受怕,还不如死了好!”
杨胜祖冷冷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你女儿怎么办。”
吴怜愕然,杨胜祖道:“你是你女儿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你也死了,那你女儿就真的要跟那个朱代走了。”
吴怜道:“可是……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宋妙真道:“你可以带你女儿逃走啊。”
吴怜摇头道:“没用的,朱代铁了心要我女儿,羞辱我,我们逃到哪里都不会放过我们的。”
以一个七尺男儿的角度来看,吴怜的确是有些窝囊,但也确实可怜,他本不愿惹事,偏偏事来惹他,若是普通人那也罢了,对方偏偏是朱勔的侄子。
余生道:“杨兄,袁兄,宋姑娘,我想帮帮他。”
杨胜祖道:“算我们一个,这种欺压百姓人,我早就看不惯了。”
袁溪也道:“不错,也算上我,你说怎么帮?”
余生沉吟道:“朱家势力太大,肯定是不能正面得罪的……”
吴怜见他不说话,便道:“余团练,我谢谢你了,可是你帮不了我的,就算是你姑父,也帮不了我的。”
余生道:“吴老板,你若相信我,就让我试一试,这不是还有三天的时间吗。”
吴怜道:“那,那如果三天后你还是没办法呢?”
是啊,三天后要还是没办法呢?
四人愁眉不语,均觉此事棘手,吴怜叹道:“也罢,诸位英雄,我就相信你们一次,如果三天后你们也没有办法……那我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可是一天过去了,四人还是没有想到办法……
每当余生心烦的时候,他总会来找管彤,不为别的,只为躲一时之忧,今夜也不例外。
不过在管彤的房间里,却还有一个女子,她叫姬若离。
姬若离之所以来平江,一是为了来看管彤,二是顺带打听一个人,杨胜祖。
管彤正是无法帮留在平江的一个眼线,她已探清开封府新崛起的丑奴帮,背后是朱勔朱威父子支持,并将此事禀告给姬无天。
这也就不难解释丑奴帮何以崛起得这么迅速,以朱家的财力,做到这些的确不难。
若想与朱勔重修旧好,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姬若离嫁给朱威,姬无天当然不会这么做,他当初敢脱离朱勔的掌控,就已经想到会有今天。
管彤,也是姬若离在无法帮为数不多的,说得来的朋友。
余生推门进来的时候,二人正站在栏杆内,望着平江府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道,她们听见脚步声,一同回过身来,余生心中一凛,这二人一位明艳无双,一位飘然出尘,问道:“这位是……”
管彤笑道:“她叫姬若离,是我的朋友。”
姬若离道:“这位想必就是浪子余生了?”
余生看此女气度不俗,忙拱手道:“正是在下。”
姬若离道:“你是平江府的团练使,姑父是此间知府。”
余生道:“惭愧,我这个团练使全仗姑父。”
管彤携着姬若离的手坐下,笑道:“你愣着干嘛,坐下啊。”
余生讪讪一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朋友在……”
姬若离微笑道:“应该是我打扰你们了才对。”
二人脸上一红,姬若离道:“我此行是要去杭州看一位朋友,路过这里,就来看看管彤。”
余生道:“原来如此……不知姬姑娘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姬若离道:“他叫萧雁群。”
余生道:“可是号称‘小平原君’的萧雁群?”
姬若离道:“你也听说过?”
余生笑道:“略有耳闻。”
姬若离道:“余团练,你久在平江,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余生道:“姑娘只管说便是。”
姬若离道:“他叫杨胜祖,是个街头卖艺的。”
余生一愣,道:“姑娘认识杨大哥?”
姬若离道:“有过一面之缘,我看此人非同寻常,来平江时,就想顺便打听打听。”
余生道:“不错,我也是这几天才认识的杨大哥,他就住在平江。”
三人闲聊片刻,管彤看余生面有忧色,便问:“你怎么了?”再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姬姐姐又不是外人,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余生叹了口气,便将吴怜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管彤听得连连皱眉,道:“你虽然答应帮他,可是朱家毕竟不是一般人家……我们该怎么帮他呢。”
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你”,显然是把余生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姬若离听出她话饱含的深情,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或许我可以帮忙。”
余生道:“姑娘肯施以援手?”
姬若离道:“朱代是朱威的堂弟,我可去找朱威,让他劝说朱代,放过吴怜一家。”
余生道:“怎么姬姑娘和朱威公子有交情?”
姬若离道:“交情谈不上,但我想这个面子朱威会卖给我的。”
余生大喜,道:“那我先替吴老板谢谢姬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