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余生辗转难眠,管彤的话不经意地刺痛了他的心,他比谁都清楚,就凭他平日花钱大手大脚的,一年都省不到十两银子,把她赎出去,谈何容易?
每当他看向怀里的管彤时,他就心如刀割。也是,不偷不抢,不做违法事,哪来赎身的钱?
去问别人借,问谁呢,那些酒肉朋友吗?
花他的钱可以,如果余生反过来借他们的钱,真正能慷慨解囊的,能有几人?
再说这也不是三五两银子的事。
越想越乱,越想越烦,等余生迷迷糊糊有了困意时,却听见了一声鸡啼,天要亮了。
片刻后,又听见了一声,然后便是第二声,第三声……余生索性不睡了,小心翼翼地起身穿好衣服,给管彤盖好被子,在她额上亲了一口,推门走了。
天刚蒙蒙亮,还有几颗残星挂着,街道上清冷的,空无一人,余生双手抱于胸前,打了个哈欠,慢慢地走着。
他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温软的玉体,温暖的被窝,还有那一张明艳的,让他可为之付出生命的脸,管彤,可真是让他欢喜让他忧啊。
余生又想到了杨胜祖,又是新的一天了,他们师兄妹二人会在哪里摆摊卖艺呢?
想着想着,余生忽然停下了,因为他看见右手边一家包子铺开门了,余生迈步走了进去,吃罢早饭,去平江府街道司那里,替杨胜祖打了招呼,要他们不要过分为难。
这些人本就是欺软怕硬,更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余生一个团练使,又是知府大人的侄子,这个面子他们敢不卖吗?
随后余生又回平江军转了一趟,他身为团练使,责任便是训练平江府军,不过大宋军备废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也不例外,余生一来不是那块料,二来也懒得费那劲。
反正这些军人总觉得江南安逸,很少有战争,除了几年前的方腊,那是个例外,既然安逸,还练他作甚,朝廷都不抓军纪,地方着个屁的急?
余生又去刁德智府上,给他请了安,二人寒暄几句后,余生便离开了。不过他倒是听说了这样一个消息,应奉局的朱勔,在太湖寻得一块巨石,已经在抽调大船和搬运工,要将这块巨石打捞上来,运往东京,献给皇帝。
余生暗暗叹气,又是花石纲,这一次不知又要害了多少人,这个朱勔,这个皇帝,怎么就不吸取方腊的教训呢?
他决定去太湖看一看。
走过几条街,忽然闹市中传来阵阵呼喝惊叫声,余生回头看去,一骑快马直冲过来,马上一个公文装扮的人扬声叫道:“快闪开,马惊了!”
行人慌乱避开,让出一条道来,东西却掉了一地,便有人出口喝骂,那马几声嘶鸣,四蹄狂奔,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马上的人用力握着缰绳,显然是控制不住了。
也就在这时,余生瞧见前方约十丈的地方,路中站着一个吃糖葫芦的小女孩,似乎没有听到,慢慢地走着。
马上人喝道:“小姑娘快闪开,闪开!”
行人纷纷惊呼,十丈的距离转瞬即至,余生一个纵身跃过去,使出所有力气,眼看着马离小女孩已不足两丈,小女孩此时方回过身来,见一匹马发疯似的冲了过来,已吓得说不出话了。
余生一咬牙,斜掠过去,抱住小女孩,但他的人也扑倒在地,马蹄距他已不足一丈,余生根本来不及躲了。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闪出一个光头汉子,一手扯住马尾,用力往回拖,不过马前冲之势太大,那汉子反被扽了过去,向前踉跄了几步,马蹄已近余生耳边!
不过那光头汉子下盘极稳,只听他大喝一声,双足生根似的,左手也扯住了马尾,双臂同时用力,只听得一声长嘶,马前足立起,余生见状忙抱着小女孩贴地滚了两圈,总算躲开了。
街上行人看得呆了,沉寂了片刻后,响起一片叫好声。
余生惊魂甫定,也吓出了一脑门子汗,小女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时一个妇人跑过来接过小女孩,对余生连连道谢,余生喘了口大气,道:“不用了,要谢也得谢那位兄弟,没有他的神力,我也跟着遭殃了。”
马停了下来,低头喘着气,马上公人也吓得不轻,刚刚回过神来,余生走上前喝斥道:“闹市之中为何骑这么快!”
那人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它……是马受惊了……跟我无关。”
余生见那光头汉子,二十来岁,筋骨强健,虎背熊腰,他心中暗暗喝彩,怪不得有如此神力,再见那人脚下,十多块青石板碎裂,原来是他在扯住马尾时,脚下用力,这才一连踏碎了十多块石板。
抱孩子的妇人走到二人面前,跪下道:“多谢二位好汉,多谢二位好汉!”那光头汉子忙扶起她道:“使不得使不得……其实多亏了这位朋友。”
余生拱手道:“在下余生,请教英雄高姓大名?”
那汉子一怔,也拱手道:“原来是余团练,我叫袁溪。”
马上公人听到余生的名字,忙下了马,道:“好在余团练在此,不然小的可闯祸了。”
余生见他衣服不像府衙中人,便问:“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笑道:“小的是朱大人手下,奉命前往太湖抽调搬运工的。”
这时围观人渐渐散了,小女孩手中的糖葫芦脏了,大哭不止,妇人不断安慰着。
余生道:“我听说了,是要打捞太湖石的对吗。”
那人道:“正是如此。”
余生点头道:“那你去吧,不过这次骑马小心点!”
待他走后,余生赞道:“袁兄好身手!”
袁溪笑道:“你也不差,要不是你及时抱住那小女孩,我就算拉住了马,恐怕还是会伤到她。”
余生看向他的头顶,道:“袁兄以前是和尚?”
袁溪摸了摸头,道:“我以前是少林寺的和尚,现在还俗了,不过还是习惯了光头。”
余生道:“原来是少林寺的武僧,怪不得这么好身手……袁兄是做什么的?”
袁溪道:“我是太湖码头的搬运工,刚刚画了卯,今天码头无事,所以就出来走走,没成想碰到了这事。”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余生道:“我也是听说朱勔要捞太湖石,就想去看看,听说这次发现的太湖石很大?”
袁溪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个搬运工,这几天码头停工了,上面已经在四处抽调工人,准备船只打捞。”
余生道:“想来,袁兄的名字便在其列。”
袁溪道:“是啊,几乎所有工人都被抽中了。”
余生叹道:“如果这石头捞了上来,那么不光是码头的工人,沿路还得征用民夫,袁兄到时候只怕也要跟着船去东京了。”
袁溪道:“那也没办法,都是为了生活。”
余生冷笑道:“生活,以往那些运送花石纲的队伍,死的死,伤的伤,朱勔也不会给他们多少钱。”
袁溪皱眉道:“可是我也没办法啊。”
余生奇道:“袁兄出自少林,有一身过人的武艺,为何要在码头搬运呢?”
袁溪没有回答他,只是讪讪一笑。
二人忽然停下脚步,不远处就是一望无际,碧波万顷的太湖了。太湖支流众多,袁溪的码头便是其中之一,只见码头附近已空无一人,所有渔船全部被清出,湖面上泊着六七艘大船,每一艘船上都有数十人在忙着搭建木架,为打捞做准备。
余生喃喃地道:“这么大的阵仗我也是头一次见,看来这次发现的石头还真不小。”
二人看了片刻,余生忽道:“袁兄既然还了俗,想必寺庙里的戒律也不会再遵守了吧。”
袁溪不解他话中含义,余生笑道:“我请袁兄喝杯酒,如何?”袁溪道:“这怎么好意思,算了吧……”
余生道:“你今天反正也没事……哦我明白了,你是要回家陪夫人。”
袁溪道:“我一个人在平江府,还没成亲呢。”
余生笑道:“着啊,既然是一个人,那就没理由拒绝了。”
袁溪有些尴尬地道:“可是这……这不中不晌的……”
余生道:“谁说喝酒一定得是早中晚三个时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片刻后,余生已提了两坛酒,其中一坛给了袁溪,道:“这地方我平常不怎么来,也不知道这家的酒滋味如何。”
袁溪接过酒,嗫嚅着道:“我……我还是给你钱吧。”
余生似乎没听见他说什么,径直走到了前方台阶上,坐了下来,吹着风,仰头喝着酒,只听他哈哈一笑,道:“对着太湖喝酒,我还是第一次呢!”
袁溪只好坐了下来,道:“我也是第一次……其实我平常不怎么喝酒的。”
余生道:“是吗,可是看你的体格那么健壮,酒量应该不会差的。”
袁溪低头笑道:“我可能受寺里的戒律时间长了,不太爱喝酒。”
余生心里清楚,这恐怕不是真正的原因,试想袁溪一个码头搬运工,一个月也拿不了多少钱,哪还有闲钱买酒喝?不过他心里虽清楚,嘴上却不说出来,只是笑笑,道:“寺庙里的日子那么清苦,哪比得上尘世这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