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对于冷落禅来说,是陌生的,他只记得他在这里出生,其他的什么也记不住,记不住父母,更别提亲戚朋友。
他不禁想到,我从何处来,将到何处去?
六岁那年,费忍将他从这里带走,这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当他再回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而他也好像一个过客。
凭着模糊的记忆,冷落禅走过几条大街,几条小巷,记忆中这些地方他曾来过,当然,不为别的,那时是为了乞讨。
冷落禅的心空荡荡的,木然地走着,浑然不知身边有什么景色,热闹的街市,嘈杂的人群,越发显得他孤单。这时,也不知是谁家孩子,在街上追逐打闹,撞在他身上,笑嘻嘻地跑了。
这一撞把冷落禅撞得清醒过来,站着不动,打量着周围。
街边各类商铺,街上各色行人,行人各种心情,他一一看在眼里;说话声,叫卖声,争吵声,他一一听在耳里;酒香,菜香,姑娘的脂粉香,也一一闻在鼻里。
这样的景象,在死寂如棺材的同袍会岂能得见?
想到这,冷落禅不禁抬起头,沐浴着阳光,心情忽然转好,三个月的时间,我何必去想那些烦心事,既然入了人间,那就好好走一走。
不知走了多久,冷落禅耳际隐隐听到哗哗水声,渐觉风声呼呼,举目看去,不远处正是浩浩荡荡的钱塘江。江面裹着一层淡淡的雾气,竟有一眼望不到边之感,江上航着几艘船舶,在雾气中渐生朦胧。
关于钱塘江,冷落禅的记忆十分模糊,一如这模糊的江面。他所知道的,同大多数人一样,每年阴历的八月十八,是钱塘江涨潮的日子,来此观潮之人数不胜数。
冷落禅儿时饭都吃不饱,怎有心情理会这涨潮不涨潮的事?
在江边停留片刻,吹了会儿江风,冷落禅转身走开,目光却停在了墙角两个乞丐身上。
那两个乞丐看不出具体年纪,蹲在墙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浑身肮脏不堪,头发不知被什么东西粘在一起,一边靠着根竹杖,面前放着一个缺口的碗。
冷落禅心中一凛,曾几何时,自己恐怕就是这个模样,于是便走上前去,拿出三枚铜钱,蹲在乞丐面前,伸出双手将钱放在碗中,接着又拿出三枚,准备放在旁边的乞丐碗中,这时忽听一声大喝:“小心!”
冷落禅一惊,眼前突然刺来一把匕首,由于他是蹲着,闪躲不便,这种情况下只好向一旁闪去,而这,也正是那两个乞丐设计好的,旁边的乞丐在他闪来的同时,亦拔出匕首刺他头部。
不料这时刚好有人过来,见了这一幕,冷落禅为了避开眼前的匕首,果真向一旁闪去,提醒他的青年见状只好将手中的一壶酒扔了过去,正好砸中那乞丐手臂,乞丐吃痛,匕首刺偏,冷落禅抓住他手腕借力翻身,右手闪电般掐住那人脖子,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乞丐万万料不到对方身手这么快,喉咙被掐住,一张黑脸顿时涨得透红,另一人见同伴被擒,竟然不管不顾,撒腿就跑。冷落禅一怔,手上劲力稍松,道:“谁让你们来杀我的。”
乞丐骂道:“见阎王去吧!”匕首反撩出去,冷落禅手刚松开,乞丐回身,对准他喉咙砍了过来。冷落禅微愠道:“找死!”肩头一动,双手已缠住他手臂,只听“喀喇”一声,那人双臂瞬间被拗断,还没等他喊疼,冷落禅抽臂出拳,双拳击在他胸口,又听得“喀喇喇”数声,不知断了多少肋骨。
那乞丐倒也硬气,强忍着断臂断骨之痛,发疯似地跑开。
冷落禅并没有去追,而是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那青年,青年一笑,举步朝他走来,只见他器宇不凡,神采飞扬,让人一见便生出亲近之心。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平原君”萧雁群。
萧雁群自打和战天阙救出梅傲雪后,便一直住在六和寺里,梅傲雪知道自己受辱,而对方竟是表弟齐俊杰,心中悲愤交加,好在战天阙一直陪在她身边。
若是换了一般女子,必定寻死觅活,可梅傲雪生性高傲,又有江湖儿女的豁达,对于此事她也着实伤心了一阵子,但她能够调整情绪,她决定将此事告知齐天鹤,和她父母。
齐俊杰不知逃到了何处,一时寻他不着,梅傲雪便启程赶回济州,战天阙怕她路上再出意外,就陪她一起。
于是六和寺里,又只剩下萧雁群一人。
这一日萧雁群上街打酒,往回走时,便看见了冷落禅这事。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冷落禅道。
因为刚刚实在凶险,若非萧雁群提醒,加以出手相助,冷落禅纵然不死,也被偷袭成重伤。
萧雁群笑道:“不必。”
冷落禅道:“说吧,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萧雁群一怔,道:“此言何意?”
冷落禅淡淡地道:“你救了我一命,难道不要我报答你?”
萧雁群微笑道:“我没想过要你报答我。”
冷落禅掏出一块碎银子,道:“浪费了你的酒,这是赔给你的。”
萧雁群微笑不语,冷落禅道:“怎么?”萧雁群道:“那壶酒用得其所,何谈浪费,更何况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冷落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萧雁群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道:“刚才的情形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以阁下的身手,不要嫌我碍手碍脚就好了。”
冷落禅却道:“下意识反应,这么说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还会出手相助?”
萧雁群道:“是。”
冷落禅道:“为什么,你这么做不怕替自己找麻烦?”
萧雁群缓缓地道:“自扫门前雪的确可以省掉很多麻烦,可如果人人都只扫自家的雪,那么街上的雪谁来扫,长此以往,人岂非都变得自私自利了。”
冷落禅似有所悟,道:“可我还是不明白。”
萧雁群笑道:“简单点说,刚才我帮你,是出于道义,见死不救,岂非无义?”
冷落禅讥笑道:“道义,这天下还有道义吗?”
萧雁群看着他,正色道:“我想每个人的经历遭遇不同,对于有些事物,理解看法也不同,不过这世上很多东西,不能因为你没看见,就说它不存在。”随后拱手说道:“在下萧雁群,请教阁下。”
冷落禅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倘若我是个恶人呢。”
萧雁群道:“起初我不确定,不过现在,我心里十有八九,肯定你不是恶人。”
冷落禅奇道:“何以见得?”
萧雁群道:“我有一个朋友,她看人很准,我曾跟她请教过一些识人的方法,很是受益,所谓邪正看鼻眼,我观阁下眼神纯正,黑白分明,鼻梁中正不斜,通常这种面相的人,纵非善人,也决非恶人。”
冷落禅盯着他看了半晌,道:“我叫冷落禅。”
萧雁群道:“如此我们便算认识了……冷兄在杭州有仇人?”
冷落禅道:“没有,我只是路过这里。”
萧雁群皱眉道:“那可怪了,既然此地无亲无故,那二人又为何要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