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明出了无法帮后,虽然看上去还是和一个醉汉疯汉无异,但他的眼神立马恢复了昔日的明亮光彩。
他不敢确定姬无天是不是还派人跟着他,所以只在街上四处走走,待走到一处街角时,忽然被人拉住,他刚要说话,只听那人低声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他带着司马明穿大街过小巷,而他所走的路线,均是无法帮的视线盲区,由此可见他对开封府,对无法帮特别熟悉,最后他拉着司马明走进一条小巷。
司马明气喘吁吁地道:“阁下是谁。”
那人回头,却是一个年约四十的大汉,一脸的横肉,挂着一串络腮胡子,他道:“你就是司马明吧。”
司马明刹那间脑中念头疾转,道:“我好像不认识阁下,为什么把我带这来。”
那大汉一笑,那一脸络腮胡子向两旁排开,司马明看出他发笑时,皮肤僵硬,面部很不自然,因此他断定此人是易了容的。
既然对方不以真面目示人,那势必有所顾忌,司马明也就稍稍放心,那大汉道:“别跟我打马虎眼了,看你的样子,是被姬无天扫地出门了,想不到啊,堂堂无法帮的军师智囊,何等的风光,竟然也有今日。”
司马明道:“是与不是与阁下有何关系。”
大汉说道:“你被姬无天赶出来,我与姬无天不共戴天,如此说来,我们倒是一条船上的,你说与我有没有关系呢。”
司马明略一皱眉,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颇有些柔气,加上他刚刚说的话,于是司马明大胆猜测:“你是朱帮主?”
大汉哈哈一笑,道:“我本姓赵,这个希望先生以后记住了。”
他不仅承认了自己身份,对司马明的称呼也改为“先生”,司马明收起了戒备之心,道:“赵帮主既然现身了,何必再伪装呢。”
赵奴儿道:“姬无天一直在寻找我,我不得不易容成这样,不过我能遇上先生,却是一件巧事,废话不多说了,我们合作如何。”
司马明道:“合作,我不明白赵帮主的意思。”
赵奴儿微微一笑,道:“司马先生,你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我,别忘了在宿州时,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中。”
司马明大惊,随即镇定下来,他本是聪明人,此刻自然不必再多隐瞒,便道:“既然如此,赵帮主想怎么合作。”
赵奴儿道:“你我有共同敌人,只恨我现在孤身一人,说是合作,不如说是在下请先生拉扯一把。”
二人当即达成共识,之后司马明便在江湖上消失了,姬无天也确曾派人寻找过,但始终不得消息,这又不禁令他担忧起来,司马明到底不是一般人,怎会无缘无故消失。
不过潘妍的话提醒了姬无天,曾经的司马明也许不是一般人,但现在的司马明不过是个嗜酒如命,爱虐待女人的禽兽罢了,他的消失要么就是喝酒没钱被人打死,要么就是玩弄女人被人打死,反正左右是一死,何必管他。
司马明之所以消失,是因为他入了同袍会,更准确地说,是他回归了同袍会,而他与费忍,与同袍会的关系,也只有他们俩知道了。
简陋的屋子里亮着一点烛火,黯淡发黄的墙壁上映出一个美人的倩影,随着烛火晃动而明暗不定,如魅如仙,好似随时都会破墙而出。
窗外寒蛩低鸣,屋内的人午夜梦回,相对无眠。
姬若离只穿了一件贴身袍子,罩住里面白玉般的身体,对着烛火叹息。姬无天的一番话使她久久不能平静,尤其在这样一个秋夜,秋风飒飒,万籁俱寂,最能勾人情思。
倘若一个月后,她不给姬无天回复,那么兄妹之请就到此为止了,纵然姬无天万般不是,那毕竟是她哥哥,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何况这个哥哥对她一直都很好。
一边是大义,一边是至亲,如何选择?
古往今来能大义灭亲的人不在少数,可他们事后难道没有过后悔和遗憾?
这一点姬若离从未在萧雁群面前表现出,她虽早已站在萧雁群这边,但面对如今双方不得不兵戎相见的局面,还是有些伤感。
“砰”的一声,忽然响起一阵低缓的敲门声,姬若离道:“谁。”门人声音说道:“反正不会是坏人,你难道要我在门外跟你对话,不怕吵醒他们?”
姬若离听声音有些耳熟,便开了门,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容貌清俊的男子走了进来。
“赵帮主!”姬若离微感惊诧。
赵奴儿看了看屋内布置,喟然道:“堂堂的无法帮大小姐,竟然住在这样的地方。”
姬若离把门关好,道:“找帮主夤夜造访,有何贵干?”赵奴儿回头看看她,笑道:“怎么,你和萧公子不住一起?”
姬若离道:“赵帮主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个?”
赵奴儿道:“当然不是,不过姬姑娘难道不想知道,丑奴帮被你哥灭掉后,我去了哪吗。”
姬若离有些愧疚,道:“那时我们并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没能出手相助。”
赵奴儿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水,道:“无法帮连同官府官兵一起,就算你们出手,也不过多死几个人而已。”
姬若离道:“可是赵帮主还是逃了出来,单这一点已经很了不起了。”
赵奴儿道:“我今晚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准确地说,是司马先生有很重要的事告诉你。”
姬若离道:“司马先生,他有什么话告诉我?”
赵奴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道:“他要告诉你的,全在信里了,我不能多耽搁,毕竟现在是深夜,咱们孤男寡女的,万一被萧雁群知道了,岂非冤枉了我们。”
他起身要走,姬若离道:“赵帮主要去哪。”
赵奴儿道:“这个你不必知道,我们当初结盟时就说得很清楚了,我不会管你们,你们也无权干涉我。”
姬若离道:“那么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赵奴儿道:“当然,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我一定会让姬无天付出代价。”他走到门前时,忽然回身,问道:“姬姑娘,我有个问题实在忍不住。”
姬若离看他古怪的神色,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便道:“你刚刚不是说了,我们不去干涉你,你也不要干涉我们的事。”
赵奴儿一笑,道:“萧雁群真是好福气!”准备走时,姬若离却叫住了他,说道:“可否请赵帮主帮个忙。”赵奴儿道:“荣幸之至。”
姬若离小声说了,赵奴儿不解地道:“这是为何?”姬若离道:“我这是有备无患,其实我也不能确定,只是要看赵帮主愿不愿意了。”
赵奴儿虽不明白,但还是答应了,他走后,姬若离把信拆开,看了多时,终于明了这一切。
司马明把所有的所有都告诉了她,为何离开无法帮,与姬无天怎样决裂,除了隐去潘妍一事,和他为了逃脱而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是,其他所有都写在了信上,其中包括了无法帮“三教九流”的名单,这让姬若离大感意外,有了这份名单,就不必担心“河东侠隐”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姬若离把信从头到尾看了数次,不禁感慨,司马明和姬无天曾是一路摸爬滚打的好兄弟,那时候的他们,和现在的七星盟,河东十虎一样,肝胆相照,可不知为何,随着无法帮的建立,这份兄弟情就越来越远了,只剩下形势,如今却连形势也没有了。
司马明在信中虽没对此事做任何感慨,但姬若离却想,有一天七星盟,河东十虎会不会也像姬无天司马明他们那样,走上绝路?
不,不会的,她坚信。
司马明把无法帮内部的建筑图一一画下,并信一起送给姬若离,声称将来若能攻进无法帮,那么这地图是最佳助力。
而姬若离也终于知道了,那神秘的黑袍人,就是同袍会的费忍,数次搭救他们的,就是同袍会的杀手,至于他和费忍的事情,却没在信中说明。
姬若离看完信,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忽而起身在室内踱步,忽而坐下沉思,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最后发现除了司马明的信,尚有四页纸,他按照司马明的指使,将那四页纸放在眼前。
而里面的内容,让她大吃一惊。
这四页纸上的内容当然也是信,但却并非是给七星盟,给姬若离的信,而是姬无天和金国来往的信。
信中说得一清二楚,待金国再次南下攻宋时,无法帮不但会出力相助,更会打开东京城门,金人上一次攻宋失利,东京内城墙高坚固是一大原因,姬无天能给这样的承诺,金人当然应允。
而作为回报,金人则答应立姬无天为帝,让其协助金国管理大宋国土。
愤怒与失望,在姬若离心中掀起一阵阵狂涛,如今姬无天的罪行,又多了一个通敌叛国,这样的姬无天,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呵护她,疼爱她的哥哥吗?
姬若离流下两行清泪,在这个无声无息,寂寞的秋夜里,宛如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也许,她从来都不了解姬无天,也许这才是姬无天真正想要的,她记得哥哥说过,不想再过穷日子,苦日子,要让父母可以含笑九泉,要给姬若离世间最好。
难道天下第一帮的帮主,还不够吗,难道你非要通敌叛国吗,难道你认为金人可信吗?
姬若离心底绝望地呐喊着,如果萧雁群等人知道这件事,那么还会留姬无天一命吗?
她犹豫了多时,看看窗外天色渐明,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
两日后,众人再次分开,七虎在河东河北两地素有名望,因此兄弟七人打算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多招些有志之士,一同对付无法帮。而乔越山乔卓云父子则一路南下,去寻华拳门人,并试图联络其他华拳门派。
七星盟与张扬则去济州,找齐天鹤出手相助。
这个提议最初也是张扬提出来,齐天鹤和其潭腿门是一股不小的势力,若能得他出手,那么对付无法帮就多几分胜算。
战天阙对此表示反对,理由众人也明白,那就是因为梅傲雪,毕竟齐天鹤之子齐俊杰曾经伤害过她,如果再去找齐天鹤,岂非在揭梅傲雪的伤疤?
萧雁群顾及二人感受,便想将这个提议否了,但梅傲雪却同意了,用她的话说,元凶首恶已经除了,齐天鹤并无过错,况且为了大家的未来,自己这一点不光彩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她已很久没回家了,正好借此机会回家看看。
这令萧雁群姬若离在内的所有人,对梅傲雪的深明大义不禁大加赞赏,于是众人收拾行囊出发,一路无事到达济州。
对于七星盟和张扬来说,他们对济州的感情是不同的,子午门被灭,张扬离家,也不过一年的事情,如今故地重游,物是人非,怎能不伤感,萧雁群和姬若离亦感慨了一番。
梅傲雪邀请他们去梅家做客,众人想到拜访齐天鹤不急在一时,便欣然应允。梅傲雪的父母见女儿回家,大喜过望,虽然并不喜欢她的这些江湖朋友,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对他们也十分热情。
梅傲雪家中一切皆好,众人闭口不谈齐天鹤,待她问及济州的情况时,梅傲雪父母只说没什么变化,只是最近几天济州来了一个走方相师,据说每相必中,传得神乎其神。
而他算命只需八字,无需看人面相手相,就能断人吉凶,测人祸福。
姬若离听到“相师”二字,心念一动,便问梅母道:“那相师是何方人氏,现在济州何处?”
她之所以对相师感兴趣,是因为司马明给她的无法帮“三教九流”名单里,赫然就有相师,步九宫。
梅母也不知道那人的住处,姬若离对萧雁群道:“看来我们有必要拜访拜访这个相师。”
众人在梅家歇息一晚,次日一早用过早饭,便一同上街去寻那相师的住处,打听到他在一家旅馆落脚,众人找去,却被伺候他的小厮拒之门外,说道:“我家先生昨天很晚睡,不过他一向热心,你们要想算卦,见面就不必了,把你们的八字一一写在纸上,由我转交给他,过了午时你们再来吧。”
方悔颇为不耻,道:“你家先生这算什么,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众人知道方悔读圣贤书,对于算命之类一向不耻,当下一笑,那小厮又道:“大凡能人,必有常人不理解的规矩。”
方悔道:“这么说来,你家先生算命就一定准确了?”
小厮道:“十分的把握谁也不敢说,毕竟都是天意,不过八九分倒是没跑的。”
方悔冷笑道:“可笑,所谓算命不过都是些骗人的玩意,岂能上得了厅堂。”
小厮上下打量着他,道:“这位公子想必是个读书人,你刚刚的问题我家先生一早就被人问过,不过我先生的回答是,占卜之道源出《易经》,公子既然是读书人,那么对《易经》一定不陌生吧,难道公子以为《易经》也是骗人的?”
方悔一时语塞,喃喃地道:“我可没说《易经》是骗人的……”
众人不禁发笑,觉得这小厮很健谈,对那位相师就更加好奇了,姬若离多付了他一些银子,微笑道:“待相师算过,劳烦送到梅府去,我们就不多来叨扰了。”
小厮接过银子答应了,众人在济州逛了逛,回到梅府刚好是午时,用罢了午饭,便有一家丁拿着诸多信笺找到他们,众人知道是那相师给出了测算结果,于是按照信笺上的名字一一拿过。
那家丁按照相师的原话告诉众人,每人只能看自己的,不能告诉其他人,否则便不灵了。
姬若离已经和他们说过那相师很可能和无法帮有关,只是没见到面,那小厮也没说叫什么名字,所以都只是猜测。
本来众人对于算命就是抱着一笑置之的态度,可是当他们打开各自的命运时,脸色却变了。
他们脸色各异,萧雁群和杨胜祖无甚变化,冷落禅似有恍然之色,姬若离一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因此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其余人或怒或惊,方悔根本就是一脸的不屑,虽然如此,但眼神中却闪过一丝不安。
众人的命运到底如何,是否如那相师预测的一样,对于命运,谁也无法准确预测,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况且七星盟并不相信命由天定,因此对于这些测算结果,也大多不当一回事,只是没有搞清楚那相师是不是无法帮的步九宫。